帝王之怒,伏尸百万。
那股凝如实质的杀气从幔帐后喷薄而出,让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浑身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朱允炆却在此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
太好了!
十二叔,你真是自寻死路啊!
本来皇爷爷或许还念着父子之情,你这么一搞,等于亲手把最后那点情分,斩得干干净净!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人皮椅子”的模样。
只是这一次,他的思绪飘得更远,想得更细。
一万玄甲军……
十二叔常年领兵,风吹日晒,身上的皮肉肯定被那身冰冷的铁甲磨得粗糙不堪。
尤其是肩膀和后背,怕是早就磨出了厚厚的老茧。
这样的皮,剥下来做成椅子,坐着能舒服吗?
怕是有点硌屁股。
朱允炆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子,已经感受到了那种粗糙的触感。
不行。
绝对不行。
这把椅子,是要陪自己君临天下的。
它不仅是权力的象征,更是一件艺术品。
怎么能有瑕疵?
看来,剥皮的时候得讲究点手艺。
必须是整张剥下,不能有任何破损。
然后……
要用最好的硝石和药材来鞣制,反复捶打,直到它变得像江南最顶级的丝绸一样柔软、光滑。
至于颜色嘛……
人皮原本的颜色有点骇人,最好能染个色。
染成暗红色?
还是象征皇权的明黄色?
不,原色最好。
就要那种带着淡淡血丝纹理的、最原始的颜色。
这样,每当自己坐上去,抚摸着扶手,才能时刻提醒自己,任何胆敢挑战皇权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他越想越兴奋,甚至开始考虑椅子的框架该用什么木料。
黄花梨?
太俗。
紫檀?
皇爷爷的龙椅就是紫檀,自己用了,有僭越之嫌。
有了!
就用金丝楠木!
用最顶级的金丝楠木,雕刻出双龙戏珠的图样,再把十二叔那张完美无瑕的皮,绷在上面。
完美!
简直是天造地设!
朱允炆沉浸在自己病态的幻想里,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翘起,眼神里闪烁着贪婪而残忍的光。
他甚至开始担心起一个更实际的问题。
人皮……
毕竟是人皮,不如牛皮、马皮来得结实。
自己如今虽然还年轻,但将来总会发福。
皇爷爷的龙体更是沉重。
万一哪天坐得久了,或者动作大了点,把这椅子给坐塌了、坐裂了……
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嘶……”
他忍不住轻轻抽了口气。
这玩意儿要是坐塌了,自己岂不是要摔个屁股蹲儿?
在皇爷爷和文武百官面前?
那画面太美,朱允炆不敢想。
不行,必须加固。
他皱起眉头,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技术难题。
或许……
可以在人皮下面,再绷一层最坚韧的犀牛皮?
或者干脆用细密的金丝线,在背面织成网状,既能加固,又不影响正面的触感。
对,金丝楠木的框架,金丝线的内衬,配上十二叔的皮……
这才是帝王该有的奢华!
朱允炆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案可行,脸上的痴迷之色愈发浓重,完全没注意到幔帐之后,那股滔天的杀气已经悄然回落,转而凝结成一片死寂的冰海。
朱元璋端坐不动,浑浊的眼眸里,怒火早已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意。
怒火?
那是给臣子看的,是给奴婢看的,也是给这个傻孙子看的。
真正的杀心,从来都是悄无声息的。
好儿子?
他朱重八的儿子,一个个都是属狼的!
喂不熟的白眼狼!
老大朱标还在时,他们一个个装得比兔子还乖。
朱标一走,尸骨未寒,这些东西就都露出了獠牙。
他让他朱栢一人一骑来金陵。
这是命令,也是试探。
结果呢?
他带了一万玄甲军。
这是什么?
这不是威胁,这是摊牌!
这是在告诉他这个当爹的:你看,我手里有兵,兵强马壮!
你那个宝贝孙子,坐得稳江山吗?
要不要我这个当叔叔的,帮他一把?
好,好得很!
朱元璋攥着酒杯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窗外,一轮诡异的血月正悬挂在高空,清冷的光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整个大殿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早就想动手了。
从朱标死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些儿子,会成为允炆登基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尤其是老四,朱棣。
那个在北平羽翼渐丰的燕王,野心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他比朱栢更聪明,更会隐忍,也更危险。
朱元璋原本还打算慢慢来,一个一个地削,一个一个地剪除羽翼。
可现在,朱栢这个蠢货,自己把脖子伸过来了。
还送了他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为允炆祝寿。
多好的由头!
他所有的儿子,都会从各自的封地赶来金陵。
他们会齐聚一堂,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多么完美的屠宰场。
此时此刻。
荆州,长沙,朱栢调兵百万,百万大军风声鹤唳。
就在朱元璋于深宫之中布下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罗网时,他不知道,一张更大、更缜密的巨网,早已从四面八方,朝着他和他那宝贝孙子所在的应天府悄然收拢。
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博弈。
这是战争。……
荆州,湘王府,早已人去楼空。
真正的中军大帐,设在数百里外一处不起眼的深山峡谷之中。
这里,才是整个风暴的中心。
巨大的沙盘上,应天府的轮廓被精细地勾勒出来,周围的山川、河流、关隘、要道,无一遗漏。
数十名参谋屏息凝神,不断用红色的小旗更新着情报,每一面旗帜的移动,都代表着一支庞大军队的推进。
帐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冷肃如冰。
朱栢一身玄色常服,负手立于沙盘之前。
他的脸上没有即将掀起滔天巨浪的狂热,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那双曾被朱元璋评价为“温和”的眼眸,此刻正倒映着沙盘上纵横交错的杀机,宛如两口吞噬光线的古井。
“殿下,”
李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没有半点波澜,仿佛他正在汇报的不是一场足以颠覆皇朝的百万兵马大调度,而是一次寻常的秋收,“十路大军,已于昨日子时前,全部抵达预定位置。粮草、军械、马匹,皆已按计划分发完毕。沿途所有可能向金陵传递消息的驿站、信鸽、快马,尽在掌控之中。”
他顿了顿,抬手指着沙盘上几处关键节点:“霍去病将军的骠骑营,已如一把尖刀,插入镇江以北,彻底切断了应天府与山东、北平的陆路联系。”
“韩信将军的水师,化整为零,伪装成商船、渔船,彻底锁死了长江水路。此刻,任何一艘想从下游进入应天府的船只,都无异于自投罗网。”
“白起将军率领的三十万主力,陈兵于采石矶对岸,偃旗息鼓,只待殿下一声令下,便可渡江,直扑应天府南门。”
“项羽将军……”
李靖每报出一个名字,朱栢的指尖便会在沙盘上对应的位置轻轻划过。
霍去病。
韩信。
白起。
项羽。
岳飞。
冉闵。……
一个个在历史长河中光芒万丈的名字,如今,都成了他手中最锋利的剑。
“很好。”
朱栢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贾诩先生,你那边呢?”
角落的阴影里,一个瘦削的身影微微躬身。
贾诩慢悠悠地走出,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殿下放心,‘毒’已经下好了。卢渊那条狗,比我想象的还要听话。他递上去的奏报,只会告诉陛下,湘王殿下您‘孤身赴险,忠孝可嘉’,麾下玄甲军‘军容不整,疏于操练’。想必此刻,太孙殿下已经在盘算,该用哪种姿势坐上您的皮做的龙椅了。”
“呵。”
朱栢发出一声轻笑,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冰冷,“让他想,让他多想一会儿。人啊,总得有点盼头,不是吗?”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帐内所有将领:“父皇想在应天府给咱们摆一场鸿门宴,想把我们这些做儿子的,当成猪狗一样宰了,给他那个好圣孙铺路。”
“可惜啊……”
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他以为自己是猎人,却不知道,他和我那好侄儿,早就是笼子里的困兽。”
朱栢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天下。
“传我将令!”
“十路大军,引而不发!”
“我要让整个应天府,变成一座孤岛!我要让所有的勤王兵马,都变成地图上的笑话!”
“我要让父皇……亲眼看着他最珍视的一切,是如何在我面前,一点点化为齑粉!”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
战意,在每个人的胸中升腾、翱翔!……
夜色如墨。
大明广袤的疆土上,一场史无前例的军事行动正在无声地进行。
北线,燕山山脉的崇山峻岭之中,霍去病一身轻甲,跨坐于战马之上。
他身后的数万骠骑,人衔枚,马裹蹄,如一群潜伏于暗夜的幽灵。
寒风吹过,卷起他身后火红的披风。
“将军,斥候回报,前方三十里,便是朝廷的龙江驿。是否……”
一名副将低声请示。
霍去病抬手,制止了他。
他眺望着南方,眼神桀骜而锐利,仿佛已经看到了金陵城头的宫阙。
“不必了。”
他的声音里满是少年人的狂傲与不屑,“一群待宰的羔羊而已,惊动了他们,反而无趣。”
“传令下去,绕过去。我们的目标,不是这些小鱼小虾。我要亲手,拧下朱允炆的脑袋!”
东线,长江之上,月光惨淡。
数不清的“商船”静静地停泊在江心,船帆落下,船上不见灯火,只有一片死寂。
可若有人能潜入水下,便能看到,那无数根粗大的铁索,如水底的巨蟒,早已将宽阔的江面彻底封锁。
韩信站在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头,手持一卷竹简,神色平静。
江风吹动他的衣袂,他仿佛不是在主持一场惊天动地的水路封锁,而是在欣赏月下的江景。
“兵者,诡道也。”
他喃喃自语,“国士无双……殿下,信,必不负您。”
西面,群山之间,一条被废弃多年的古道上,岳飞率领的背嵬军,正悄无声息地翻山越岭。
他们每个人都背负着沉重的行囊,却步履沉稳,队列整齐划一,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他们的目标,是掐断从湖广、四川方向通往应天府的所有道路。
而在应天府正南,与之一江之隔的采石矶,黑暗笼罩着大地。
数十万大军,仿佛融入了黑夜本身。
白起面无表情地站在江边,冰冷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对岸那片隐约可见的繁华灯火上。
他身后的士卒,一个个如同沉默的雕塑,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几乎让江水都为之凝固。
瓮,已经备好。
鳖,正在瓮中,做着黄粱美梦。
与此同时,在那条通往应天府的官道上,一支万人的骑兵队伍,正不紧不慢地前行着。
队伍中央,一顶装饰并不算奢华的王驾之内,湘王朱栢正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他走得不快,甚至有些慢。
一万玄甲军,旌旗招展,浩浩荡荡。
这阵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既像是对父皇命令的服从,又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藩王威仪。
这便是“明修栈道”。
他要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支队伍上。
让朱元璋以为,他所有的底牌,就是这一万玄甲。
让朱允炆以为,他最大的威胁,已经主动走进了牢笼。
朱栢缓缓睁开眼,掀开车帘的一角,看向远处那座在夜色中巍然屹立的雄城。
应天府。
他回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以一个任人宰割的儿臣身份。
而是以一个,执棋者的身份。
“父皇,”
他轻声低语,声音被风吹散,“儿臣,来给您祝寿了。”
皇宫之中。
朱元璋的嘴角,缓缓咧开一个残酷的弧度。
他不再去看幔帐外那个还沉浸在“人皮椅子”幻想中的孙子。
这孩子,心够狠,但手段还是太稚嫩了。
无妨。
在他这个皇爷爷死之前,会替他扫清所有的障碍,把一个干干净净、稳稳当当的江山,交到他手上。
至于那些儿子……
就当是给这江山社稷,添上最后一把肥料吧。
他轻轻敲了敲桌案。
“笃、笃。”
声音不大,却砸在旁边小太监的心口。
小太监一个激灵,从地上连滚带爬地凑过来,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地缝里。
“传咱的口谕。”
朱元璋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不带波澜,“命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即刻入宫见驾。”
小太监浑身一颤,几乎要尿出来。
蒋瓛!
那可是皇帝手中最凶狠的一条恶犬!
他亲自出动,必然是血流成河!
“再传。”
朱元璋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来自九幽地府,“命五军都督府,调神机营、虎贲卫,于明晚寿宴之前,悄然合围皇城。任何王公大臣,无咱的手谕,不得擅出一步。”
“宴会之上,但凡咱摔了这只杯子……”
朱元璋抬起手中的酒杯,在小太监眼前晃了晃。
“……就是信号。”
“除了皇太孙,殿内所有人,无论亲王、郡王,还是随行将领……”
“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