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上次守常阁的巡查，六个人彼此认识，偶有交集。平常的灵枢镇里，宋川之继续打磨木头，王楚婷继续送信，赵婉继续研究草药，李昊文继续打铁，林衍的戏台虽然被砸了，但是还是有不少街坊想听她的戏，给她搭了个简易戏台。钟书毅倒是神神秘秘，偶尔听到镇上某处传来的让人心旷神怡的乐曲声，大家就知道那是他在弹琴。
这样平静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某一天清晨，灵枢镇就被一阵骚乱搅醒了。
宋川之刚把刨刀磨亮，就听见铺外传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他走到门口，看见镇东的老槐树下围了一圈人，仰头盯着新贴的告示指指点点。那告示纸是深灰色的，边缘印着圈繁复的花纹，看着就透着股严肃。
“是守常阁的告示！”有人念出了标题，声音有点发紧，“说是要‘巡查灵枢异动’。”
宋川之挤进去看。告示上的字印得又黑又深，画着几幅简笔画：一幅是影子在地上歪歪扭扭，不像正常人的影；一幅是木凳自己往门口挪，旁边的人张着嘴发呆；还有一幅，是铁锅在灶上自己转，火苗跟着跳。底下写着几行字：“凡有上述异状者，皆为‘灵枢异常’，需配合巡查，隐匿不报者同罪。”
人群里一阵吸气声。“影子异动？这不就是……”有人没说下去，但目光悄悄往驿站的方向瞟了瞟——
谁都知道王楚婷的影子总不太对劲。还有人看向铁匠铺，李昊文上次捏坏铁碾盘的事，镇上早有传言。
宋川之的心沉了沉，不动声色地退了出来。告示上的画，像根针，轻轻刺破了灵枢镇表面的平静。
没等他回铺里，就看见个穿灰袍的男人顺着街面走来。是刘巡查员，他居然没骑马，就那么背着手，慢悠悠地晃，眼睛像鹰似的，扫过每个铺子，每个路人。
他的目光在木匠铺门口顿了顿，落在宋川之刚磨好的刨刀上，嘴角勾起个说不清的笑，才继续往前走。
“他咋没走？”老周从里屋出来，烟袋锅捏得死紧，“听驿站掌柜说，他住下了，就住驿站最东头的客房。”
宋川之没说话，拿起刨刀往木头上试了试。刀刃划过，木花卷得均匀，可他总觉得那道灰袍身影还在门口晃，像块甩不掉的影子。
这一天，灵枢镇的空气都透着股滞涩。
赵婉在百草堂抓药时，总忍不住往街面看。刘巡查员已经在对面的石阶上坐了两炷香了，手里把玩着那个铁罗盘，指针时不时转两下，偶尔指向她的药架，会轻轻颤一下。
她把上次给李昊文配的生肌散往柜台里塞了塞，心里有点发慌——药架上的薄荷好像长得太快了，叶片比寻常的大了一圈，要是被他看见，算不算“异动”？他应该不会察觉到吧？
李昊文在铁匠铺打铁，锤子落得格外轻，生怕又捏坏什么铁器。可越小心越出错，一块要打成镰刀的铁坯，被他一锤砸弯了刃，像条蔫了的蛇。
“你小子今儿咋回事？”老马骂了句，“魂不守舍的。”李昊文没敢说，他刚才看见刘巡查员在铺外站了会儿，那眼神像在掂量他这把力气，看得人后背发凉。
王楚婷送信时，特意绕了远路。她从后街走，尽量贴着墙根，鞋底子碾过青苔，没发出一点声。路过驿站后墙，听见刘巡查员在跟掌柜说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镇上那个女信使，叫王楚婷是吧？让她明天把城西的信送完，到我房里来一趟，有份公文要寄。”
王楚婷的脚步顿住了，指甲掐进了掌心。她贴着墙根往另一边挪，眼角余光瞥见刘巡查员正站在驿站门口，背对着她。他的腰间挂着个东西，链节上刻着细密的纹路，看着就冰凉——是告示上提过的“锁枢器”。
她的影子突然往回缩了缩，像被那东西烫着了。王楚婷没敢再看，加快脚步拐进了巷子里，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傍晚时，刘巡查员又晃到了画舫附近。林衍正趴在船头描皮影，看见他来，赶紧把刚画好的“会动的兔子”藏进箱子里，只拿出普通的花鸟皮影。
刘巡查员盯着她的箱子看了半晌，铁罗盘的指针转了转，没亮红光，才转身走了。林衍摸着箱子盖，手心全是汗。
钟书毅的茶摊收得比平时早。他背着三弦路过木匠铺，看见宋川之正往门楣上钉块木板，遮住了里面的木架。“他来过？”钟书毅问。
宋川之点点头：“站了会儿，没说话。”
“这阵仗，怕是没那么容易走。”钟书毅的指尖在弦上轻轻拨了下，调子发沉，“那锁枢器，我在书上见过，说是能锁住灵枢气，戴上就动不了力了。”
王楚婷送完最后一封信，路过茶摊，听见这话，脚步顿了顿。宋川之和钟书毅同时看过来，她没说话，只是往驿站的方向瞥了瞥，又指了指自己的腰——比了个“锁”的手势。
三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暮色漫上来，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块儿，沉甸甸的。
镇上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却照不散那股子压抑。刘巡查员住的驿站客房亮着灯，窗纸上印着他踱步的影子，一圈，又一圈，像在画一个无形的圈，把整个灵枢镇，慢慢圈了进去。
谁都知道，这平静，是真的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