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副市长看着宋御那张由红转青、由青转白的脸，心里最后一点因为“省城来的专家”而产生的客气也消失殆尽。
他之前还觉得，这宋御虽然浮夸，但毕竟是喝过洋墨水的，或许真有点东西。
现在看来，狗屁的东西。
一个脱离了实际，满嘴跑火车的理论贩子罢了。和脚踏实地、一语中的的江顾问比起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高下立判。
李静那双原本只是好奇打量着江程的眼睛，此刻已经变成了不加掩饰的崇拜。
她的小心脏怦怦直跳。
太帅了！
这个江顾问，不仅有才华，有风度，面对挑衅时，那种云淡风轻却能一击致命的气场，比电影里那些男主角还要迷人！
她看着江程的侧脸，觉得那朴素的白衬衫，比宋御身上那花里胡哨的的确良衬衫要好看一万倍。
宋御站在屋子中央，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
所有人的目光都绕过了他，汇聚在那个一脸平静的年轻人身上。他准备了一肚子的理论，一肚子的名词，结果对方根本不接招，直接用一句大白话，釜底抽薪，把他所有的理论基础都给掀了。
他不甘心。
他怎么能输给一个连学校名字都不敢报的“野鸡大学”毕业生？
“鼠目寸光！你们这是在扼杀一个企业的未来！”他梗着脖子，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宋同志。”
王副市长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响，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远道而来，辛苦了。我看你对我们昌城的工作，有很多不一样的看法。这样吧，你先去招待所休息，把你关于企业改革的系统性方案，写一份详细的报告交上来，市里会组织专家进行研究的。”
宋御的脸彻底垮了。
写报告？
研究？
这套官面文章他听得懂。这就是让他滚蛋的委婉说法。
他所有的气焰，在王副市长这句轻描淡写的话面前，彻底熄灭。他知道，自己今天在昌城，是彻底栽了。
“好，好……我这就去写。”他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怨毒地看了一眼江程，那个罪魁祸首，从头到尾甚至没正眼瞧过他。
这种无视，比任何羞辱都更让他难受。
宋御灰溜溜地走了，那双锃亮的皮鞋，在离开时踩了一脚门槛边的积水，溅起一片泥点，狼狈不堪。
屋子里的空气重新变得热烈起来。
“江顾问，您刚才那番话，真是……大道至简啊！”王副市长握住江程的手，用力晃了晃，“我跟那些搞理论研究的开了多少会，没一个能像您这样，一句话就把问题给说透了！”
李厂长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对！什么狗屁主义，能让工人吃上饭的主义，才是好主义！”
江程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大道至简？
不，这叫说人话。
他应付着两人的吹捧，心里却惦记着刚才塞进口袋里的那个信封。
终于，等王副市长和李厂长把该表的功、该拍的马屁都弄完了，又再三保证，房子的事情他会立刻去办，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女儿李静告辞。
送走所有人，江程关上门，整个世界瞬间清静了。
他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演戏，真他娘的累。
他迫不及待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厚实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没有封口，他伸手进去，夹出了一沓纸币。
全是“大团结”，崭新的，带着油墨的香气。
他一张，一张，又一张地数着。
十张……二十张……三十张！
整整三十张十元大钞！
三百块！
江程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三百块钱！在这个普通工人月工资只有三十几块的年代，这笔钱，相当于一个壮劳力不吃不喝干一整年的收入！
他穿越过来，面对的是家徒四壁，是父母为了原主那个假身份欠下的一屁股债。他前几天还在为了怎么搞到第一桶金而绞尽脑汁，甚至想去旧货市场捡漏。
结果现在，就因为几句二十一世纪的商业常识，三百块钱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到手了。
这钱……也太好赚了吧？
江程看着手里那厚厚的一沓钱，一种前所未有的不真实感涌上心头。
他不是没见过钱，在2024年，三百块不够跟朋友吃顿火锅。但此时此刻，这三百块的分量，重得让他心跳加速。
这笔钱，能还清家里的外债，能让父母吃上半年的好饭菜，能让他们换掉身上打满补丁的旧衣服。
“江顾问，这只是开始。”
王副市长临走前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只要纺织厂继续盈利，按照我们之前定的协议，您的顾问费和分红，会更多！”
更多……
江程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他一直以来的目标是什么？
搞钱，买个带院子的房子，然后彻底躺平，过上与世无争的咸鱼生活。
他原本以为这是一个需要漫长努力的遥远目标。
但现在，他发现了一条终南捷径。
当个“骗子”……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不就是动动嘴皮子，说几句他们听不懂但觉得很厉害的话吗？
不就是保持住这副高深莫测的死人脸，让他们去疯狂脑补吗？
这业务，我熟啊！
社畜的基本技能不就是“好的收到”、“没问题”、“领导高瞻远瞩”三件套吗？
跟现在这个“啊对对对”、“你们看着办”、“我觉得都行”的口头禅，简直是异曲同工之。
江程的心，第一次动摇了。
他那颗坚如磐石的“咸鱼之心”，在“钞能力”的面前，出现了一丝裂缝。
不行，不能就这么满足了。
这才哪到哪？三百块只是开胃小菜。要想买带院子的大房子，要想实现财务自由，彻底躺平，还得加把火。
得让他们觉得，我江程的价值，远不止这三百块！
得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给我送来更多的钱！
想到这里，江程的眼神变了。
他把钱小心翼翼地收好，转身就往外走，敲响了隔壁王副市长刚派来照顾他起居的联络员的房门。
“喂，帮我接个电话到市里，找王副市长。”
电话很快接通了。
“王市长，是我，江程。”
电话那头的王副市长受宠若惊：“江顾问！您有什么指示？”
江程站在筒子楼嘎吱作响的走廊里，对着话筒，用一种经过精心设计的、仿佛是刚刚经过深思熟虑才得出的结论的语气，缓缓开口。
“王市长，纺织厂的成功，只是第一步。”
“一个产品火了，是好事。但很快，各种模仿者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他顿了顿，给对方留足了思考和紧张的时间，然后，才轻轻地抛出了那个来自未来的词汇。
“我们得有保护工厂的护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