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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刺耳的警报声如同钢针,持续不断地扎刺着耳膜。林汐梦病床边的监护仪屏幕上,心率曲线已经变成了一条微弱起伏、近乎平坦的细线,不时探出危险的室性逸搏,血氧饱和度暴跌至濒临极限的红色区域,刺目的数字不断闪烁,发出催命般的尖锐长鸣。

“肾上腺素1mg静推!” “快!准备电击除颤!能量200J!” “氧气流量开到最大!” “血压测不到了!”

随行医生和护士围着病床,语速飞快,动作急促却有条不紊,进行着标准却近乎徒劳的抢救。每一次胸外按压都让林汐梦那单薄的身体剧烈地起伏一下,像一片被狂风肆虐的落叶。电击板贴在她苍白的胸膛上,电流冲击下,她的身体弹起又落下,监护仪上的曲线短暂地、虚假地跳動一下,又迅速回归令人绝望的平坦。

周薇瘫倒在旁边的座椅上,面无血色,双手死死捂着耳朵,眼泪无声地奔流,整个人因为恐惧和巨大的悲伤而缩成一团,不敢再看那残酷的抢救场面。

苏契辰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被两名空乘人员死死拦在抢救区域之外。他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破碎而绝望的低吼,一次次试图冲过去,又一次次被强行拦住。他看到她被电流击打,看到医生用力按压她的胸腔,看到那些代表生命的数字无情地滑向深渊…

每一幕都像是在凌迟他的灵魂。

梦境的崩塌与现实的死亡,正在以最残酷的方式同步上演。

“不…不…停下!你们他妈的给我停下!”他嘶哑地咆哮着,挣扎的力量大得惊人,“她会疼!她会疼的啊!别碰她!”

他的理智已经彻底被撕碎,只剩下最原始的保护欲和巨大的、无法承受的失去的恐惧。他无法忍受他们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对待她已然脆弱不堪的身体,即使知道那是为了救命。

“苏总!请您冷静!医生在尽力!”空乘人员艰难地阻拦着,脸上也带着惊惧。

就在这混乱绝望到了极点的时刻——

“嘀————————”

一声悠长而平直的、毫无波动的蜂鸣声,猛地取代了所有嘈杂的警报!

监护仪屏幕上,所有跳动的曲线,都在这一刻,彻底拉成了一条冰冷的、笔直的、再无任何生机的横线。

心率:0。 血氧:0。 血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所有抢救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医生直起身,看着那条直线,又看了看手表,最终,沉重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象征死亡的平直蜂鸣声,持续地、冰冷地回响在机舱里。

周薇猛地抬起头,看着那条直线,瞳孔骤然放大,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被扼住喉咙般的抽气声,随即整个人软软地从座椅上滑落,昏厥了过去。

而苏契辰。

所有的挣扎、咆哮、绝望,在那条直线出现的瞬间,骤然停止了。

他僵在原地,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和力气。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条线,瞳孔涣散开来,里面倒映不出任何东西,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他像是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连呼吸都停滞了。

拦着他的空乘人员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几秒钟的死寂之后。

“呵…”

一声极其轻微、近乎虚幻的、仿佛从喉咙最深处挤出来的气音,从苏契辰的唇边逸出。

那不像笑,更像是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

然后,他猛地抬手,不是冲向病床,而是狠狠一拳砸在了旁边冰冷的金属舱壁上!

“咚!”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节碎裂声。鲜血瞬间从他破皮的指节间涌出,沿着银色的舱壁滑下,留下刺目的红痕。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用那只流血的手,支撑着身体,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却没有发出任何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声,像濒死的鱼。

医生面色沉重地走上前,想要替他处理手上的伤口,却被他猛地挥开。

他缓缓地、踉跄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如同提线木偶般,走向那张已经停止了一切声息的病床。

医护人员默默地让开了一条路。

他走到床边,低下头,凝视着那张无比熟悉、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死亡灰白的面容。她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梦魇结束后的解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嘴唇微微张着,仿佛只是睡着了。

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颤抖的手,极其轻缓地、小心翼翼地,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濡湿的一缕黑发,指尖感受到的,是逐渐变得冰凉的皮肤。

他的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与刚才砸向舱壁的暴烈判若两人。

然后,他俯下身,在她光洁的、已经失去温度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冰冷而漫长的吻。

如同一个沉默的、绝望的告别仪式。

“一路平安。”他对着她冰冷的耳廓,用只有她能听见的气声,嘶哑地低语,“在那里…等我。”

说完,他直起身,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在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的平静。那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所有希望彻底燃尽后的绝对虚无。

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对呆立在旁边的医生,用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下达指令:

“继续维持生命支持系统。所有仪器,不要停。”

医生愣住了:“苏总…可是…”

“我说,不要停。”苏契辰重复了一遍,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冻结一切的寒意,“直到抵达目的地。这是命令。”

医生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任何光亮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竟不敢再有丝毫异议,只能低下头:“…是。”

苏契辰不再理会任何人,他甚至没有去看昏倒的周薇一眼,只是拖着那条受伤流血的胳膊,一步一步,走回自己之前的位置,如同一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幽灵,缓缓坐下。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仿佛睡着了。

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种比死亡更冷的寂静,正以他为中心,弥漫在整个机舱。

医疗团队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下,重新接上了各种仪器。尽管屏幕上依然是那条冰冷的直线,但机械还在运转,氧气还在输送,仿佛床上的人只是睡着了,而非…

飞机,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充斥着虚假生命迹象和真实死亡气息的氛围中,继续向着阿尔卑斯山脉深处飞去。

**—

数小时后。

飞机平稳降落在苏黎世机场一个偏僻的私人停机坪。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空气中带着阿尔卑斯山麓特有的清冷寒意。

舱门打开,冰冷的空气涌入。

早已等候在下面的,不是一个标准的医疗团队,而是几个穿着深色制服、表情冷峻、动作专业利落得像特种部队的人员,以及一辆经过改装、外观低调却装备着顶级维持生命系统医疗设备的特殊救护车。

他们迅速登机,沉默而高效地接手了林汐梦的“转运”工作。当他们看到监护仪上那条笔直的线和所有归零的数据时,没有任何人表现出惊讶或疑问,仿佛早已接到指令。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依旧连接着各种仪器的林汐梦转移到一个特制的、带有恒温系统和持续生命支持功能的转运舱内。整个过程安静、迅速、精准,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

苏契辰全程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空洞地看着转运舱的盖子合上,遮住了那张苍白的脸。他手上的伤口已经经过简单的包扎,雪白的纱布渗出点点猩红。

周薇已经被唤醒,她虚弱地靠在门边,看着眼前这一切,眼中只剩下麻木的悲伤和茫然。

转运舱被平稳地运下飞机,送入那辆特殊的救护车。

苏契辰跟着走下去,周薇踉跄着跟在他身后。

机场的风很大,吹起他额前的黑发,露出光洁却冰冷的额头。他抬头望了一眼阿尔卑斯山阴沉的天色,然后毫不犹豫地钻进了救护车。

车队无声地驶出机场,沿着蜿蜒的山路,向着雪山深处前行。

车窗外,景色逐渐从城市变为覆盖着白雪的山林,空气愈发寒冷清冽。

大约一小时后,车队驶入一个极其隐蔽的山谷。谷底矗立着一座外观极具现代感、线条冷硬、几乎与灰白色的山岩融为一体的巨大建筑。它不像传统的疗养院,更像某个高科技研究所或末日堡垒,低调却透着一种不容接近的神秘和冷感。

高大的金属大门无声滑开,车队驶入,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外界彻底隔绝。

建筑内部更是如此。纯白色的走廊一尘不染,灯光冷白,温度恒定,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偶尔有穿着白色或深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走过,皆是面无表情,步履无声,如同幽灵。

这里没有医院常有的消毒水味,只有一种冰冷的、类似金属和电子设备的气息。

林汐梦被迅速送入一个位于建筑最深处的房间。那更像一个高科技的监护舱,四周是巨大的玻璃幕墙,里面布满了各种从未见过的、更加复杂的监控和生命维持设备,墙壁上布满了闪烁着各种数据的屏幕。

她被转移到房间中央的一个平台上,更多的传感器贴附到她身上。

苏契辰被拦在了玻璃幕墙外。一个穿着白大褂、气质冷峻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胸前挂着ID卡,上面写着“Dr. Keller”(凯勒博士)。

“苏先生。”凯勒博士的声音和他的外表一样,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用流利的英语说道,“我们已经接收了目标个体。根据远程传输的数据和初步扫描,她的情况…非常特殊。常规医学意义上的生命活动已停止超过两小时。”

他说话的同时,房间内的屏幕上开始出现林汐梦大脑的实时扫描图像。令人惊异的是,图像显示,她的大脑并未出现大面积死亡应有的弥散性暗淡,反而有数个特定区域,尤其是与记忆、情感、视觉处理相关的区域,依然闪烁着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蓝色电信号活动!就像风中残烛,仿佛被一种强大的、无法理解的力量强行维持着最低限度的、非典型的活性!

“如您所见,”凯勒博士指着那些微弱的蓝光,“生物学上的死亡已经发生。但某种…意识层面的‘惯性’或‘残响’,似乎还在极其脆弱地维持着。这超出了现代医学的解释范畴。我们将其称为‘弥留之境’。”

他转向苏契辰,眼神锐利而审慎:“您确定要继续‘星锚’计划?这涉及极高风险的非标干预,试图捕捉并强化这些意识残响,甚至…尝试建立单向或双向的链接。成功率无法保证,且可能对干预者造成不可预知的意识反噬。这更像一场…基于理论的豪赌。”

苏契辰的目光穿透厚厚的玻璃,落在平台上一动不动的林汐梦身上。她的身体被各种管线和传感器包围,像一件等待被解析的精密仪器。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冰冷的决绝。

“开始吧。”他吐出三个字,声音沙哑,却没有任何犹豫。

凯勒博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做了一个手势。

房间内,其他技术人员开始操作复杂的设备。某种低频的、几乎听不见的嗡鸣声开始响起。平台周围亮起一圈幽蓝色的光带,将林汐梦笼罩其中。墙壁屏幕上那些代表她脑部活动的微弱蓝光,似乎变得稍微清晰了一点点。

同时,另一个类似的、稍小一些的平台从旁边的地面缓缓升起。

凯勒博士看向苏契辰:“苏先生,请。我们需要建立您与‘场’的稳定链接,您将是主要的‘锚点’和信号放大器。过程可能会有强烈不适。”

苏契辰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按照指示躺上了那个冰冷的平台。类似的传感器贴片吸附在他的头部和胸口。

当最后一个贴片连接好的瞬间——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强烈的眩晕感和撕裂感猛地冲击了他的大脑!

仿佛有一股冰冷的力量强行撬开了他的颅骨,侵入他的意识,粗暴地翻搅着他的记忆和情感!无数关于林汐梦的画面碎片——初遇时她震惊的眼眸、梦中她带泪的笑容、评审会上她苍白的脸、病房里她冰冷的眼泪…不受控制地疯狂涌现、碰撞、碎裂!

剧烈的头痛和恶心感瞬间袭来!

与此同时,旁边屏幕上,代表林汐梦脑部活动的那些微弱蓝光,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能量,猛地亮了一下!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像是随时会熄灭!

代价是,苏契辰这边的屏幕显示,他的心率、血压和脑电波正在剧烈地、危险地波动着!

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大量冷汗,手指死死抠住平台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渗出血迹,染红了雪白的纱布。

但他死死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睁着眼睛,承受着这非人的痛苦,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玻璃墙后那个沉睡的身影。

冰冷的仪器嗡鸣声,成为了这间白色房间里唯一的主旋律。

一场以生命和意识为赌注的、逆天而行的豪赌,在这座阿尔卑斯山深处的冰雪堡垒中,缓缓拉开了它危险的序幕。

苏契辰正用自己的精神和血肉,作为燃料和桥梁,试图点亮那片已然沉寂的——

冰原之上的,星辰残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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