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8.
我回到H市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季辰第一时间就找上了我。
他把我堵在我家楼下，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姿态。
“怎么，想通了？知道回来求我了？”
我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
“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S市那边，我可以让帖子沉下去，至于你能不能回去上学，就看你的表现了。”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沈云舒。”
我看着他这张自以为是的脸，忽然觉得很好笑。
“季辰，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都该围着你转？”
他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说完，我绕过他，径直走进楼道。
他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第二天，H市一中炸了。
那封匿名邮件，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学校掀起了轩然大波。
完整版的视频，在老师和学校高层之间流传。
事情的性质，从“学生间的恶作剧”，瞬间升级成了“恶性校园霸凌事件”。
教育局直接派了调查组进驻学校。
首当其冲的，就是季辰和李月。
他们被叫到校长办公室，接受调查。
据说，当校长把那段完整的视频，和李月当年在游泳比赛上获奖的照片拍在他们面前时，两个人的脸都白了。
李月当场就哭了出来，语无伦次地解释，说自己只是开玩笑。
季辰还想嘴硬，但面对铁证，他的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事情很快就有了处理结果。
季辰和李月，以及所有参与了那次“救援”的男生，全部被记大过处分，并在全校大会上公开检讨。
李月“清纯校花”的人设，一夜之间崩塌。
她“恐水”的谎言，成了全校最大的笑话。
她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
“看，游泳冠军来了。”
“听说她怕水，怕得都拿冠军了。”
曾经围在她身边的那些男生，也都对她避之不及。
9.
季辰的处境，比李月更惨。
他父亲的公司，本就摇摇欲坠。
这次的校园霸凌事件，被媒体曝光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公司的股价暴跌，合作方纷纷撤资，银行催债的电话，打爆了季家的电话。
季国安一夜之间，白了头。
季家，破产了。
从云端跌落泥潭，只需要一瞬间。
季辰不再是那个前呼后拥的富家少爷。
他家里的别墅被查封，豪车被拍卖。
他们一家人，搬进了一个破旧的老小区。
他再来找我的时候，是在一个下着雨的傍晚。
他没打伞，浑身湿透，站在我家楼下，像一条丧家之犬。
他看到我，眼睛里迸发出一种混杂着恨意和祈求的复杂光芒。
“是你干的，对不对？”他冲上来，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晃。
“是你把那些东西发给学校的！是你毁了我的一切！”
我任由他摇晃，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冰冷刺骨。
“是。”我平静地承认。
他像是被我的坦然激怒了，手上力道更重。
“沈云舒！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我们一起长大，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你怎么能这么狠！”
亲妹妹？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亲妹妹？”
“你会把你亲妹妹推进冰冷的泳池里，让她被一群男生轮流羞辱吗？”
“你会拍下她最狼狈的样子，发到网上让所有人嘲笑吗？”
“你会为了讨好另一个女人，把她的尊严踩在脚下吗？”
“季辰，你从来没把我当人看过。”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插进他的心脏。
他脸上的愤怒，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和痛苦。
他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我只是想让月月开心……”
“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错了，云舒，我真的错了……”
他蹲在地上，抱着头，痛哭起来。
像个无助的孩子。
可是，太晚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我转身，走进雨幕里，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10.
季家的变故，让我爸妈唏嘘不已。
他们念着两家多年的交情，想去看看，却被我拦住了。
“爸，妈，有些事，你们不了解。”
我把那段视频给他们看了。
看完后，他们沉默了很久。
我妈的眼圈红了，抱着我，一个劲地说：“是妈妈不好，是妈妈没保护好你。”
我爸则是一拳捶在桌子上，气得脸色铁青。
“这个混账东西！我们家念念这么好的孩子，他怎么下得去手！”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提过季家的事。
我重新回到了S市一中。
王老师亲自给我打了电话，向我道歉，希望我能回去继续上学。
学校论坛上的那个帖子，已经被删除了。
并且，学校官方发布了一则声明，澄清了事实，还了我一个公道。
当我再次走进教室的时候，迎接我的，是同学们愧疚和善意的目光。
林星月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欢迎回来，我的大学委！”
我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
我终于可以，在阳光下，自由地呼吸了。
S市的生活，平静而美好。
我认识了一个新的朋友，叫言栩。
他是隔壁班的班长，一个很高很瘦，笑起来有酒窝的男生。
他是在学校的公告栏前，看到那则为我澄清的声明时，认识我的。
他走过来，对我说：“你很勇敢。”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瞬间红了眼眶。
后来，我们渐渐熟悉起来。
他会陪我一起去图书馆，会给我讲我不会的数学题，会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买一杯热奶茶给我。
和他在一起，我感觉很放松，很安心。
我那颗冰封已久的心，似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高三那年，我拿到了保送T大的名额。
言栩也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T大。
我们约定，一起去那座城市，开始全新的大学生活。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以为，季辰这个名字，会永远地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11.
周末，我和言栩约好去市中心的书店。
阳光正好，言栩替我背着双肩包，另一只手牵着我.
他的掌心干燥又温暖。
“沈云舒。”
这声音又干又涩，像是生了锈的铁片在摩擦。
我愣了一下，才认出眼前这个头发油腻、眼窝深陷、穿着一件起球T恤的人，竟然是季辰。
他瘦得脱了相，曾经那身名牌衣服早就没了踪影，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落魄。
言栩把我拉到身后，皱着眉打量着对方，语气还算客气。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季辰根本不理言栩，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锁着我。
“过得挺开心啊，沈云舒。把我毁了，你就这么开心？”
他这副样子，活像个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恶犬。
我还没开口，言栩先笑了。
他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下，然后一脸歉意地摊开手。
“不好意思，出门没带现金。”
“要不我手机转你二十块钱，坐车回家吧。”
言栩的声音不大，但路过的几个学生都听见了，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季辰的脸瞬间涨的通红，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
“你他妈谁啊！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他想冲过来，被言栩轻松地挡在一步之外。
言栩一米八几的个子，站在那儿就像一堵墙。
他垂眼看着季辰，眼神很冷。
“我是她男朋友。你有意见？”
“男朋友？”
季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指着我，又指着言栩，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就他？沈云舒，你眼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找这么个穷酸学生？”
“你忘了你以前是怎么跟在我身后的？你忘了是谁给你买裙子，是谁带你出入高档餐厅的？”
我静静地看着他发疯，觉得有些可笑。
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还在怀念他那点可怜的优越感。
我从言栩身后走出来，站到他面前。
“季辰，”我平静地开口，“你说得对，我的确忘了。”
我看着他错愕的脸，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我忘了你是谁，也忘了你做过什么。因为不重要的人和事，不值得我浪费脑细胞去记。”
“至于眼光，”我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言栩。
“我眼光一直很好。以前眼瞎，现在治好了。”
“你！”
季辰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言栩拉着我的手。
“走了云舒，再说下去，我的奶盖都要化了。”
“好。”
我们转身就走，把他当成一团空气。
“沈云舒！你给我站住！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身后传来他气急败坏的咒骂，歇斯底里，却又无能为力。
我头也没回。
走出很远，我才发现言栩一直在看我。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他捏了捏我的手。
“就是觉得，我家女朋友，骂人都这么有水平。”
我被他逗笑了，心里的那一点点阴霾也彻底散去。
12.
然而，这份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晚上回到宿舍，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女声。
“是……是云舒吗？”
是季辰的母亲。
我握着电话，沉默了。
“云舒，阿姨知道，是我们家季辰对不起你。”
“他做错了事，现在也得到了报应，我们家……也毁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
“可是，阿姨求求你，你来看看他吧，就当是……可怜可怜他。”
“他病了，病得很重。”
“医生说，他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人，也不说话。”
“他谁都不认，嘴里就一直念着你的名字。”
“云舒，阿姨求你了，你就当是，来看看一个……快死的人。”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恨吗？
当然恨。
他带给我的伤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可是，听到他快要死了，我的心里，却又生出一丝复杂的滋味。
挂了电话，我一个人在宿舍里坐了很久。
言栩发来消息，问我晚上想吃什么。
我看着屏幕上他的名字，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决定。
我需要回去一趟。
不是为了原谅，也不是为了同情。
我只是想去，给那段被毁掉的青春，画上一个真正的，彻底的句号。
我没有告诉言栩，一个人坐上了回H市的火车。
H市还是老样子。
只是我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我按照季辰母亲给的地址，找到了他们现在住的地方。
是一个老旧小区的顶楼，没有电梯。
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很难想象，这里就是曾经不可一世的季家，如今的栖身之所。
我爬上六楼，敲开了那扇斑驳的铁门。
开门的是季辰的母亲。
不过短短一年多没见，她像是老了十几岁。
头发白了大半，眼神浑浊，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她拉着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把我往里屋领。
屋子里很暗，拉着厚厚的窗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颓败的气息。
季辰就躺在床上。
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色蜡黄，双眼紧闭。
如果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我几乎以为他已经是个死人。
“医生说，他……他一直有自杀倾向。”
“前几天，他吞了一整瓶安眠药，幸亏我发现得早，才抢救回来。”
“可他一直不肯醒，嘴里……嘴里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季辰的母亲说着，又开始抹眼泪。
我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这就是那个，曾经搅乱我整个世界的人。
这就是那个，把我推进深渊，让我差点万劫不复的人。
现在，他安静地躺在这里，脆弱得不堪一击。
真是讽刺。
13.
我不知道站了多久。
季辰的眼皮，忽然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在房间里搜寻着，最后，聚焦在我脸上。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虚弱，却又带着一种病态的满足。
“舒舒……你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他挣扎着，想伸出手来拉我。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他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凝固。
“我来，不是为了原谅你。”
我看着他，声音平静，却字字诛心。
“我只是想来告诉你。”
“季辰，你最大的错误，不是把我推进泳池，也不是指使别人羞辱我。”
“你最大的错误，是高估了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也低估了我离开你的决心。”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尽褪。
“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我的世界里，阳光明媚，鲜花盛开。”
“而你，还有你带给我的那些黑暗，早就被我扔进了垃圾堆里。”
“所以，别再用你的深情来恶心我了。”
“好好活着，或者，好好去死。”
“都和我，再无关系。”
说完，我转过身，没有再看他一眼。
身后，传来他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
还有，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我没有停下脚步。
外面阳光正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是自由的味道。
手机响了，是言栩。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在哪呢？”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阳光的味道。
“在回家的路上。”
“想你了。”
“我也是。”
我笑了，步履轻快。
我知道，有一个人，在阳光里，等着我。
至于季辰，他是死是活，是疯是癫，都与我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