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下呼吸都扯着肺叶,带着垃圾坑里腐臭的烙印和血腥的铁锈味。李原拄着那根顺来的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那片令人作呕的污秽之地。背后的伤口在每一次迈步时都发出尖锐的抗议,灼痛感沿着脊柱蔓延,几乎要烧穿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他不能停下。虎哥的惨叫和怨毒的眼神像鞭子一样抽在身后。
杂役区如同一个巨大的、肮脏的迷宫,窝棚歪斜,小道错综复杂。他尽量避开那些有零星灯火的方向,将自己隐藏在更深的阴影里,依靠着梦中零碎的方向感,朝着记忆里这片区域最边缘、最荒僻的角落挪动。
越往边缘走,人声越是稀落,灯火几乎绝迹,只剩下夜风吹过破败棚屋的呜咽声,和某种不知名虫豸的窸窣鸣叫。空气中的霉味和尘封气越来越重。
终于,在一片几乎完全被黑暗吞噬的断崖下,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是一个几乎半塌的窝棚,比之前那个还要破败,棚顶大半已经朽烂塌陷,墙壁是用碎石和泥巴胡乱垒砌的,歪歪扭扭,仿佛一阵稍大点的风就能将其彻底摧垮。门口挂着一块破烂不堪、看不清原色的布帘,在夜风里无力地晃动着。
这里几乎是杂役区的尽头,再往外,就是陡峭的崖壁和弥漫的、带着淡淡毒素的荒雾。平日里绝无人迹,连最底层的杂役都不愿靠近。
一个完美的,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李原用木棍挑开那破布帘,一股浓重的、陈年的尘土和霉烂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又是一阵咳嗽。
窝棚内部狭小黑暗,地上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和枯枝败叶,角落里挂着蛛网。除了一堆彻底腐烂发黑的干草,和一个歪倒的、缺了腿的破木墩,空无一物。
但他需要的就是这个。
空无一物,意味着无人打扰。
他挪进去,布帘在身后垂下,隔绝了外面绝大部分的光线和声音,只有棚顶的几个破洞漏下几缕惨淡的星辉。
绝对的寂静和黑暗包裹上来。
他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木棍倒在手边。终于松懈下来,那强撑着的、如同钢丝般紧绷的意志稍稍一缓,排山倒海的剧痛和虚弱瞬间就将他吞没。
他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好几次几乎要直接晕厥过去。
但他知道不能晕。
在这里晕过去,可能就真的再也醒不来了。
他死死咬着牙,指甲抠进掌心的伤口里,用尖锐的疼痛刺激着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明。
休息了不知多久,直到那阵强烈的眩晕感稍稍退潮,他才艰难地动了动,将怀里那几样东西一一取出。
那件抢来的、沾着汗臭和污血的灰布短打。
那片救了他命、边缘已经有些磨钝的碎瓦砾。
那根充当临时拐杖、此刻带来一丝安全感的木棍。
以及……那块冰冷沉重、锈迹斑斑的黑铁牌。
他将其他东西放在一边,双手捧起了那块铁牌。
星辉从顶棚的破洞漏下,勉强提供了一点微光。
铁牌静静地躺在他掌心,黝黑,无光,死寂。触手冰凉粗糙,那厚重的锈迹仿佛已经成了它的一部分,那些模糊的刻痕在微弱光线下更显神秘难辨。
他仔细摩挲着牌身,试图找出任何一丝异常。没有灵力波动,没有隐藏的机关,没有温热的触感,什么都没有。它就是一块实心的、仿佛从某个古老废墟里捡来的废铁。
那之前一闪而逝的熟悉感,那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将其掷出的本能……是错觉吗?是绝境下的幻觉?
他不信。
十八年的梦境,离奇的车祸,穿越,废柴之身……这一切都指向某种难以理解的诡异。这块与他“前世”遗物一同被丢弃的铁牌,绝不可能毫无特殊。
他尝试着将意识集中,试图像梦中那般内视,去感知体内哪怕一丝一毫的能量。
结果令人绝望。
意识所及之处,是一片彻底的死寂和干涸。曾经梦里那奔腾如江河、闪耀着琉璃光泽的灵脉,此刻只剩下断壁残垣,是真正意义上的“废墟”。无数断裂的节点阻塞着,如同被巨石堵死的河道,感受不到任何灵气的流转,只有无边无际的空洞和无力。
道基被毁,灵脉尽碎。这比单纯的修为被废更加彻底,是真正断绝了任何重修的可能,是从根子上被刨断了修仙之路。
现实的残酷,比那少年的恶语更加冰冷刺骨。
没有灵脉,无法引气入体,任何功法都是空中楼阁。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满是霉味的空气,将那股翻涌上来的暴戾和绝望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
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潭。
不能修炼?
那就换条路!
梦境十八年,他登临过绝顶,俯瞰过众生,见识过浩如烟海的功法秘术,战斗经验、眼界见识早已超越了这具身体所在的层次无数倍!
灵脉是容器,是引擎,但战斗,不仅仅是能量的对轰!
还有**肉体**!还有**技巧**!还有**意志**!
这个世界,并非所有力量都依赖于灵脉!总有那些被正统修仙者视为旁门左道、不屑一顾的……炼体之术!搏杀之技!
它们无法让人长生久视,无法呼风唤雨,但在绝境中,它们能让人活下去!能杀人!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根木棍和那片碎瓦砾上。
脑海中,一部极其古老、偏门、甚至有些邪异的基础炼体法诀——《枯骨录》,如同沉船般从记忆深处缓缓浮起。
这法诀在梦中世界被视为鸡肋,甚至自残。它不吸纳天地灵气,而是通过极限压榨自身气血、甚至燃烧生命本源的方式,来刺激肉身潜能,过程痛苦无比,进境缓慢,且极易留下暗伤,折损寿元,被正道所不齿。
但此刻,对灵脉尽废、一无所有的李原而言,它却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它不需要灵脉!它只需要……能忍受极致的痛苦,和不惜一切的决心!
李原眼中猛地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就是它!
他没有任何犹豫,根据《枯骨录》的起始法门,挣扎着调整坐姿,摆出一个极其别扭、甚至有些反关节的怪异姿势。
刚一成型,全身肌肉筋膜就被剧烈拉伸、撕扯!尤其是背部那空洞的伤口,仿佛被再次撕裂开来!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他喉咙里挤出,额头上瞬间爆出密密麻麻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这还仅仅只是一个起始姿势!
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凭借着一股狠戾到极致的意志力,强行维持着这个姿势,同时开始按照法门记载的、某种奇异的节奏进行呼吸。
每一次吸气,都感觉像是把无数钢针吸入了肺腑,刺痛难当。每一次呼气,都仿佛将体内残存的热量和生机一点点挤压出去。
痛苦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经底线。
意识在痛苦的漩涡中挣扎,几次濒临涣散。
就在他感觉快要撑不住,即将被剧痛吞噬的那一刻——
突然!
一直被他紧紧攥在左手手心、贴着皮肤的那块黑铁牌,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震!
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灼热感**,猛地从铁牌与掌心伤口接触的地方传来!
仿佛一块沉寂万年的寒冰,突然生出了一点核心的暖意!
李原猛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左手!
那灼热感并非转瞬即逝,而是持续存在着,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并且,伴随着这股奇异的热流,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因为修炼《枯骨录》而即将崩溃撕裂的肌肉筋膜,似乎……得到了一丝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支撑**?
痛苦依旧剧烈,但那根即将绷断的弦,却奇迹般地稳住了一丝!
不仅如此。
那灼热感还顺着他的手臂,缓缓向上蔓延,一丝丝,一缕缕,如同拥有生命的暖流,最终,竟朝着他眉心识海的方向汇聚而去!
李原屏住呼吸,强忍着剧痛和心中的惊涛骇浪,集中全部意识于眉心。
下一刻,他“看”到了。
在那无边黑暗、死寂的识海最深处,一点微不可察的、淡金色的碎芒,如同宇宙初开的第一缕光,悄然亮起。
虽然微弱,却固执地存在着。
照亮了一小片永恒的黑暗。
而那光芒的源头……正是手中那块依旧黝黑锈蚀、看似平凡无奇的铁牌!
李原的心脏,在这一刻,疯狂地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