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部队医院后院晾晒药材的空地上,弥漫着一种干燥而清苦的独特芬芳。党参、黄芪、当归……各式各样的草药铺陈在巨大的竹席上,在午后的阳光下舒展着筋骨,汲取着最后的暖意。苏清沅挽着袖子,露出半截白皙却有力的手臂,正动作利落地翻动着半干的甘草片。汗水沿着她光洁的鬓角滑落,她却浑然不觉,神情专注,仿佛手中翻动的不是普通草药,而是稀世的珍宝。阳光勾勒着她认真工作的侧影,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韧劲。
不远处,后勤洗衣房的方向,隐隐传来哗哗的水声和蒸汽熨斗的呲呲声。自从上次“偷药栽赃”未遂反被抓了现行,林薇薇就被一撸到底,从还算体面的门诊护工,直接被发配到了全院最苦最累的洗衣房,整天与堆积如山的床单、被罩、工作服打交道。肥皂水、消毒水的气味取代了她曾经刻意涂抹的廉价雪花膏味道,粗糙的劳作让那双曾经惯会装柔弱擦眼泪的手,迅速变得红肿粗糙。
林薇薇用力将一件沾着大片污渍的白大褂摁进浑浊的肥皂水里,冰凉刺骨的水温让她打了个哆嗦。她抬起头,目光穿过晾衣绳上层层叠叠、如同旌旗般垂挂的湿漉漉床单,死死钉在远处那个阳光下忙碌的纤细身影上。苏清沅!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凭什么?凭什么她苏清沅就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站在阳光下,受人尊敬,甚至评上了先进?而自己却要在这阴暗潮湿、充满霉味和污渍的地方,像个下贱的佣人一样刷洗别人的脏衣服?
一股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怨毒在她胸腔里翻腾、发酵。她看着苏清沅和旁边的小护士有说有笑地翻晒药材,看着偶尔路过的医生护士向苏清沅投去赞许或友好的目光,尤其是想到最近隐约听到的风声——那个高高在上、俊朗如松的陆营长,似乎对苏清沅也格外不同……嫉妒的毒汁瞬间淹没了林薇薇的理智。
“苏清沅,你等着……你得意不了多久!” 林薇薇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哑扭曲,眼神阴冷得像淬了毒的蛇。她用力揉搓着那件白大褂,仿佛搓的是苏清沅那张让她恨之入骨的脸。阳光透过湿漉漉的床单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更显得她表情狰狞。
机会很快就来了。
几天后,驻地附近几个村镇组织的“拥军慰问团”来到了部队医院。这是一项光荣的传统,乡亲们带来了自家产的鸡蛋、红枣、花生,还有姑娘媳妇们精心缝制的鞋垫。医院领导热情接待,安排慰问团参观,并组织了一场小型的联欢活动,地点就设在医院食堂临时腾出来的空地上。气氛热烈而融洽,穿着朴素的农村姑娘和部队的女兵、女护士们很快便熟络起来,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林薇薇作为“工作人员”之一,也被安排帮忙端茶倒水。她换上了一件虽然旧但洗得还算干净的碎花衬衫,脸上挤出惯有的、带着三分怯意七分讨好的笑容,端着水壶在人群中穿梭。她的目光,却像雷达一样,精准地扫视着那些聚在一起说笑的年轻女兵和农村姑娘。
“哎呀,你们部队的女同志真精神,这军装穿起来就是好看!” 一个扎着粗黑辫子的农村姑娘羡慕地看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兵。
“是啊,特别是你们医院那个苏清沅医生,人长得俊,本事还大!俺们村都传开了,说她几根银针就能救命哩!” 另一个圆脸姑娘接口道,语气里满是崇拜。
“苏医生?哦,你说她啊……” 林薇薇端着水壶,恰到好处地“路过”,听到这个名字,脚步立刻“迟疑”了一下,脸上那怯怯的笑容瞬间黯淡下去,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欲言又止的为难和隐忍。她这副模样,立刻引起了那几个姑娘的注意。
“这位姐姐,你认识苏医生?” 圆脸姑娘好奇地问。
林薇薇像是被吓了一跳,眼神慌乱地闪躲着,连忙摆手:“没…没什么…我不该多嘴的……” 她越是这般躲闪,越显得她心里藏着难以启齿的事情。
“哎呀,这位护士姐姐,有啥话你就说嘛!我们就是好奇。” 黑辫子姑娘也凑了过来。
林薇薇咬着下唇,似乎内心挣扎了许久,才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痛心疾首又不得不说的口吻:“唉……你们……你们别被表面骗了。苏医生她……医术是有的,这点我不否认。但是……她这个人……” 她左右看看,仿佛怕人听见,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神秘感,“私底下……作风……可不太好呢。”
“作风?” 几个姑娘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在那个年代,“作风问题”对于一个年轻女性,尤其是部队人员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污点。
“嘘……小声点!” 林薇薇紧张地竖起手指,表情更加“真挚”和“为难”,“我也是实在看不下去才……你们想想,她才来医院多久?评先进、破格给领导看病,风头那么劲……靠的是什么?还不是……靠攀上了高枝儿!” 她刻意顿了顿,让“高枝儿”这个词在对方心里发酵。
“高枝儿?谁啊?” 姑娘们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还能有谁?就是那位……陆营长啊!” 林薇薇的声音像毒蛇吐信,“人家可是军区首长的儿子!金贵着呢!苏清沅啊,早就把之前那个对象林子墨给甩了,嫌人家是农村出身没背景!转头就巴上了陆营长!仗着有人撑腰,在医院里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对老同志呼来喝去的,分配工作挑三拣四,稍微有点成绩就到处显摆……”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自己就是那个被苏清沅欺压的“老同志”:“你们是不知道,她啊,私下里还收过病人家属的东西呢!虽然不值钱,可这思想觉悟……唉!我们这些老实本分的人,真是看不惯啊!可有什么办法?人家后台硬着呢!说不得!” 她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对“不正之风”的“痛恨”,将一个被迫揭露真相、又畏惧强权的“正直者”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番“掏心掏肺”的“悄悄话”,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在几个涉世未深的农村姑娘中间炸开了锅!她们脸上崇拜的表情迅速褪去,换上了震惊、鄙夷和一丝被欺骗的愤怒。原来那个看起来光鲜亮丽、医术高明的苏医生,背地里竟然是这种人!攀附权贵、嫌贫爱富、作风不正、收受好处……这些标签,经由林薇薇那张巧舌如簧的嘴,牢牢地贴在了苏清沅的身上。
“天哪!真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
“看着挺正经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就是,难怪升那么快,原来是靠这个……”
议论声虽然压低了,却像瘟疫一样在小小的联欢角落蔓延开来。林薇薇看着她们脸上毫不掩饰的鄙夷,听着那些低声的议论,心中涌起一阵扭曲的快意。她低下头,掩饰住嘴角那抹恶毒而得意的冷笑。苏清沅,你的好名声,从今天起,就要开始发臭了!我看你还怎么得意!
谣言,如同被林薇薇亲手点燃的野火,借助着“拥军慰问团”离开的东风,迅速从医院外围蔓延到了内部,尤其在一些思想相对单纯、信息渠道有限的女兵群体中,烧得格外旺盛。
“哎,听说了吗?中医科那个苏清沅,作风有问题!”
“啊?真的假的?她不是刚评了先进?”
“评先进?哼!水分大着呢!听说她跟陆营长……关系不清不楚的!就是靠这个才评上的!”
“我的天!陆营长?不会吧?陆营长那么严肃正经的人……”
“切!正经?男人嘛……架不住有人主动往上贴啊!听说她以前的对象就是被她嫌贫爱富甩了的!”
“对对对!我还听说她私下里收病人东西!对老护士态度可差了!”
“啧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挺清纯的,原来……”
这些流言蜚语,经过口口相传,不断添油加醋,越来越不堪。苏清沅几乎一夜之间,从受人尊敬、医术精湛的“小苏医生”,变成了某些人嘴里“攀附权贵”、“作风不正”、“品德有亏”的反面典型。虽然明面上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什么,但那种异样的眼光、背后的指指点点、还有刻意的疏远,如同无形的冷箭,开始从四面八方射来。
这天傍晚,苏清沅结束门诊,正准备去药房核对一批新到的药材。刚走到通往药房那条相对僻静的走廊拐角,就听到前面两个刚下班的年轻女兵在小声议论,声音清晰地飘进她的耳朵:
“……就是她,苏清沅!看着吧,这种人,爬得越高,摔得越惨!仗着有靠山,连王护士长都敢顶撞!”
“就是!听说她给首长看病那次,就是故意显摆,抢了老医生的功劳!”
“何止啊!你没听洗衣房那边传出来的吗?她以前那个对象,多老实一个人,被她利用完了就一脚踹开,嫌人家没背景!转头就勾搭上陆营长了!真是……”
“嘘!小点声!她过来了……”
两个女兵一抬头,正对上苏清沅平静无波的目光,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脸色涨红,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眼神躲闪着,慌忙低头快步从苏清沅身边溜走了。
苏清沅站在原地,走廊顶灯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脸上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愤怒或委屈,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沉静。她甚至没有看那两个仓皇逃走的背影,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寒意。
林子墨,林薇薇……果然是你们!阴魂不散!
这种下作的手段,真是……毫无新意!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涌入肺腑,反而让她那颗被恶意包围的心更加清醒和冷硬。愤怒?当然有。但更多的是不屑和一种被苍蝇反复骚扰的厌烦。她苏清沅,重生一世,不是来跟这些阴沟里的蛆虫玩这种低劣的口水仗的!
然而,不反击,并不意味着任人宰割。她需要的是,一击致命,让造谣者再也无法翻身!
苏清沅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药房,而是脚步一转,径直朝着医院行政楼的方向走去。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挺直的背影,带着一种孤勇的决绝。
就在她刚踏上行政楼台阶时,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恰好从楼里出来。深秋傍晚微凉的风拂动着他军装的下摆,帽檐下深邃的眼眸带着惯有的沉静。是陆承宇。
他显然也听到了那些甚嚣尘上的流言,此刻看到苏清沅独自一人走来,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肃杀的平静,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无声的探询。
苏清沅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仰头看着他。夕阳的金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她没有解释,没有诉苦,只是用那双清澈却仿佛蕴藏着风暴的眼睛,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陆营长,麻烦让一下。我要去找政治部李主任,汇报点情况。”
陆承宇深邃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欣赏和……心疼。他没有问她要汇报什么,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去吧,做你想做的。
他侧身让开道路,动作干脆利落。在苏清沅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一个叠得方方正正、带着体温的干净手帕,悄无声息地塞进了她微微汗湿的手心。
苏清沅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握着那方带着他体温和淡淡皂角清香的手帕,挺直脊背,一步一步,坚定地踏进了政治部主任李国强的办公室。
李国强主任是个四十多岁、面容严肃的军人,此刻正戴着老花镜在批阅文件。看到苏清沅进来,他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小苏?有事?”
“李主任,” 苏清沅站定,身姿笔挺如松,声音清晰而稳定,“我来向您反映一个情况。关于近期医院内部,尤其是部分女兵和后勤人员中流传的,针对我个人作风问题的谣言。”
李国强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放下手中的钢笔:“谣言?具体说说!” 政治部对部队内部的思想动态和风气建设极为重视,造谣生事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苏清沅条理清晰,语气冷静地将她听到的、关于她“攀附陆营长”、“嫌贫爱富甩了林子墨”、“对老同志不尊重”、“收受病人物品”、“评先进有猫腻”等几项核心谣言,一五一十,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她的叙述客观冷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这些谣言,源头指向明确,传播范围正在扩大,已经对我个人的名誉和工作环境造成了恶劣影响,也严重干扰了医院正常的工作秩序和风气建设。” 苏清沅最后总结道,目光坦荡地直视着李国强,“我请求组织介入调查,还事实以真相,并严肃处理造谣者!”
李国强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他猛地一拍桌子:“胡闹!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站起身,在办公桌后来回踱了两步,眼神锐利如刀,“小苏同志,你放心!政治部绝不允许这种歪风邪气在部队医院里蔓延!这件事,我亲自来查!”
他立刻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内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小张!立刻通知护理部王爱华护士长、后勤处刘处长,还有……洗衣房负责人,马上到我办公室来!另外,把最近一周负责接待拥军慰问团的相关人员名单也调过来!立刻!马上!”
李国强雷厉风行的态度,让苏清沅心中一定。她安静地站在一旁,像一株风雪中沉默的翠竹。
不到十分钟,被点到名的人陆续赶到。王爱华护士长脸色凝重,显然也听到了风声;后勤处刘处长一头雾水;洗衣房的孙班长则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李国强没有废话,直接将苏清沅反映的情况和谣言内容复述了一遍,末了,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事情性质极其恶劣!这是对我们优秀同志的污蔑,是对组织纪律的挑衅!今天,就在这里,必须把源头给我揪出来!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造谣生事!”
他锐利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洗衣房孙班长身上:“孙班长!你们洗衣房,是流言最集中的地方之一!最近有没有人,尤其是那个新调过去的林薇薇,在你们那里散布过关于苏清沅同志的不实言论?或者你听到过什么?”
孙班长被李国强严厉的目光看得一哆嗦,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她只是个老实巴交的职工,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神情平静的苏清沅,又想起林薇薇平时在洗衣房里那些嘀嘀咕咕、指桑骂槐的样子,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报…报告主任!” 孙班长声音有点发颤,但还算清晰,“是…是林薇薇!就是她!这几天在洗衣房干活的时候,总是一边干活一边骂骂咧咧的,说什么……说苏医生是狐狸精,靠爬……靠不正当手段上位,说她甩了林文书是因为攀上了高枝儿……还说她收东西、欺负人……” 孙班长努力回忆着林薇薇那些恶毒的话语,“特别是拥军慰问团来的那天下午,她借口出去送干净毛巾,离开了好一阵子,回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怪渗人的……后来,后来那些难听的话,就慢慢传开了……”
“王护士长!” 李国强目光转向王爱华。
王爱华立刻挺直腰板,她早就憋着一肚子火:“主任!我可以用党性保证!苏清沅同志在我护理部工作期间,表现一贯优秀!吃苦耐劳,尊重前辈,从未有过任何顶撞和挑三拣四的行为!她抢救陈阿婆、提出中药预防流感方案,都是实打实的功劳!至于收受物品?更是无稽之谈!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相反,她经常自掏腰包给一些困难的病号家属买点吃的!这些谣言,纯粹是恶毒污蔑!” 王爱华的声音铿锵有力,充满了对苏清沅的维护和对造谣者的愤怒。
“后勤处呢?有没有收到过关于苏清沅同志收受物品的反映?” 李国强看向刘处长。
刘处长连忙摇头:“绝对没有!主任!我们后勤处从未接到过任何这方面的举报或反映!”
事情已经再清楚不过了。所有的矛头,都精准地指向了一个人——林薇薇!
“好!很好!” 李国强怒极反笑,眼中寒光闪烁,“一个被处分调离岗位的人,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在部队内部恶意造谣中伤优秀同志!其心可诛!其行可鄙!”
他猛地坐回椅子上,拿起钢笔,刷刷刷地在信笺纸上写了起来,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处理意见:
一、林薇薇,道德败坏,屡教不改,在部队医院内部恶意散布谣言,诋毁同事声誉,造成极其恶劣影响。经查证属实,情节严重。决定:即日起,开除其临时工身份,由后勤处负责,遣送回原籍!档案记录在案!
二、责令后勤处、护理部,加强所属人员思想教育,肃清流毒,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三、全院通报!为苏清沅同志正名!”
写完,他“啪”地一声将笔拍在桌上,抬头看向苏清沅,语气缓和下来,带着歉意和赞许:“小苏同志,让你受委屈了!组织上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你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希望你放下包袱,继续努力工作!”
苏清沅挺直脊背,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是!谢谢主任!谢谢组织!我一定继续努力,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医院。当后勤处两名干事带着处理决定,在众目睽睽之下到洗衣房宣布开除林薇薇并即刻遣返时,整个洗衣房都安静了。
林薇薇正埋头用力刷着一个满是药渍的脸盆,听到自己的名字和“开除”、“遣返原籍”的字眼,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瞬间僵在原地。她手里的刷子“哐当”一声掉进浑浊的水里,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那两张冰冷的面孔和盖着鲜红印章的处理决定。
“不……不可能……你们……你们不能……” 她像是溺水的人,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林薇薇,收拾你的个人物品,立刻跟我们走!” 干事的声音毫无感情。
周围那些平时被她暗中嘲笑为“粗鄙”的洗衣工们,此刻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有鄙夷,有厌恶,有幸灾乐祸,唯独没有同情。她精心编造的谎言,她处心积虑散布的流毒,最终反噬了她自己。
林薇薇被两个干事一左一右“请”了出去,像拖一条死狗。她失魂落魄,脚步踉跄,经过晾晒药材的空地时,下意识地抬起头。
苏清沅正站在那片灿烂的秋阳下,和护士长王爱华说着什么。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而耀眼的光晕。她神情专注,侧脸线条柔和而坚定,仿佛刚才发生的那场针对她的风暴,只是一阵微不足道的尘埃,早已被这明亮的阳光涤荡干净。
苏清沅似乎感觉到了那道怨毒的目光,她微微侧过头,目光平静地扫了过来。那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得意,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看一粒尘埃般的淡漠和……怜悯?
是的,怜悯!这种眼神,比任何愤怒的斥责或轻蔑的嘲笑,都更让林薇薇感到万箭穿心般的刺痛和耻辱!她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用尽最恶毒的伎俩,在对方眼里却根本不值一提!
“啊——!” 林薇薇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尖叫,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下去,被两个干事毫不留情地架着胳膊拖走了。她的哭嚎声和挣扎声,迅速消失在医院后门的方向,只留下满地狼藉的肥皂泡,在秋风中迅速破灭、消失,仿佛她这个人,和她带来的所有污秽,从未存在过。
阳光依旧明媚,草药的清苦香气在空气中静静流淌。苏清沅收回目光,对王爱华护士长露出了一个清浅却无比坚定的笑容。尘埃落定,前路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