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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翌日清晨,院里的新菜窖还敞着口,散出潮湿的泥土气。

沈棠把一小袋盐和半块腊肉用油纸包好,塞进竹篮。

周承安已经把牛车套好,车上空空荡 ઉ,只在车板上铺了层新剖的竹篾,编得细密又平整。

“娘,我也去!”

周明从屋里跑出来,手里还攥着半截写秃了的炭笔。

沈棠给他理了理衣领:“今天不去集上,咱们去南山坳,看钱家阿公烧坛子。”

她把竹篮递给周承安,自己先扶着周明爬上牛车。

“坐稳了。”

周承安甩了下缰绳,牛车吱呀呀地动起来,碾过清晨的薄雾。

去南山坳的路不好走,全是碎石子铺的山道。

牛车颠簸,周明紧紧抓着车辕,好奇地问:“娘,咱们家有坛子了,为什么还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因为咱们的腌菜,要用自己的坛子装。”

沈棠扶着身边的陶瓮,指尖划过粗糙的罐身。

“周记的坛子,是周老三的侄子开的。

他能用坛子拿捏我们一次,就能拿捏第二次。

钱阿公的坛子,是他自己一捧泥一捧泥捏出来的,是他的心血,也是咱们的底气。”

周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把“底气”两个字在嘴里嚼了嚼。

山坳比村里要凉快,一道溪水从林子里穿出来,叮咚作响。

钱家的窑厂就搭在溪边,一个用黄泥和石头垒起来的土窑,黑黢黢的,像个趴着打盹的巨兽。

窑厂边上搭着个草棚,棚下码着一排排泥坯,还没上釉,是泥土本来的灰黄色。

钱老伯正和一个瘦高个的少年在和泥,两人赤着脚,裤腿卷到膝盖,脚下的泥踩得“噗嗤”作响。

看见牛车,钱老伯直起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气。

“承安,大妹子,你们来啦!”

他身边的少年也停了手,好奇地打量着来人,那是他的孙子,叫石头。

沈棠跳下车,把篮子递过去:“钱伯,给您带了点盐和腊肉,山里潮,多吃点咸的。”

钱老伯连连摆手,却被周承安不声不响地塞进了草棚。

沈棠走到泥坯前,拿起一个看了看,入手沉甸甸的,泥质细腻,没有一点杂质。

“钱伯,您这手艺,镇上独一份。”

钱老伯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祖上传下的老手艺,就是费工夫,不赚钱。”

“我想跟您谈个买卖。”

沈棠放下泥坯,话说得很直接。

“以后我做腌菜的瓮,都从您这儿订。

每个月至少二十个,只会多不会少。”

钱老伯和石头都愣住了。

石头张了张嘴:“俺们这窑,烧一回要十天,一次最多出十五个……”

“我给您预付三个月的钱,一百二十文。”

沈棠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解开,露出里面的铜钱。

“这钱,您拿去买柴,或者多雇个人手。

我只有一个要求,您的瓮,以后只供给我一家。”

钱老伯看着那堆铜钱,手都有些抖。

他这小窑厂被周记挤兑得好几年没接过大单子了,眼看就要熄火了。

“大妹子……这……”

他眼眶泛红,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就在这时,山坳口传来一阵吵嚷声。

周记陶坊的周生领着两个伙计,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见了沈棠和周承安,又扫了眼地上的钱和泥坯,脸色顿时黑得像锅底。

“钱老头,长本事了啊!”

周生走到草棚前,一脚踹翻了个装水的木桶。

“敢撬我周记的生意!你这破窑是不想要了?”

钱老伯吓得往后缩了缩,石头则勇敢地挡在了爷爷身前。

周承安一言不发,从牛车上抽了根削好的竹片,握在手里,走到了沈棠身侧。

那竹片又长又韧,他手腕一抖,竹片就在空气里抽出“嗡”的一声。

周生的眼皮跳了跳,却还是仗着人多,冲钱老伯喊:

“我告诉你,镇上烧釉用的松脂,只有我周记有门路!你敢把坛子卖给她,以后一两松脂都别想买到!”

这是要断了钱家窑的根。

钱老伯的脸瞬间白了。

“周老板,做生意讲究个你情我愿。”

沈棠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

“您家的坛子金贵,我这小本买卖用不起。

钱伯手艺好,价钱公道,我为什么不能买?”

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到钱老伯身边。

“况且,我听说烧釉不止能用松脂,用桐油也一样。

就是烟大了些,废些功夫罢了。

我多出二十文钱一坛,这功夫钱,我替钱伯付了。”

周生没想到她连这个都懂,一时语塞。

“你……你……”

“我什么?”

沈棠笑了一下。

“我只知道,乡里乡亲的,有人宁愿让窑熄火,也不让别人有口饭吃。

这种生意,不做也罢。”

一直沉默的钱老伯突然抬起了头,他看着周生那张刻薄的脸,又看看身旁递给他底气的沈棠,浑浊的眼睛里冒出火来。

“周生!你家挤兑了我十年!当年我爹的窑就是被你爹抢了生意才败的!这笔账我记着呢!”

他指着地上的泥坯,声音发颤却洪亮。

“我这窑,今天就是塌了,烧出来的碎片也不会卖给你周家一个!”

说完,他把沈棠给的钱袋子抓进怀里,对石头喊:“石头,生火!今天就给沈大嫂子烧第一窑!”

“好嘞!”

石头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转身就往窑洞跑。

周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看一言不发的周承安,又看看那已经开始往窑里添柴的祖孙俩,最后恶狠狠地瞪了沈棠一眼。

“好!好!你们给我等着!”

他撂下句狠话,带着伙计灰溜溜地走了。

山坳里很快升起了黑烟,那是桐油混合着松木燃烧的味道,呛人,却带着一股子蛮横的生机。

回村的路上,牛车依旧颠簸。

周承安赶着车,忽然闷声闷气地开口:

“桐油比松脂贵。”

沈棠正看着远处的炊烟,闻言转过头。

“我知道。”

“往后我上山,顺便采些。”

他说完,耳尖又泛起熟悉的红色,赶车的鞭子在空中甩了个空响。

沈棠没说话,只是从篮子里拿出水囊,拧开,递到他嘴边。

他没接,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夕阳落在他们身后的山路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南山坳的那股黑烟,在暮色里笔直地升向天空,像一杆新立起来的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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