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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马车在通往北境的官道上狂奔了七天七夜。车轮碾过冻土,卷起漫天黄尘,如同一条奔向末日的黄龙。我躺在颠簸的车厢里,身体像散了架,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和割裂的手腕,带来钻心的剧痛。脸上那道血月纹,在虚弱和失血中,搏动得微弱而缓慢,像一颗即将熄灭的余烬。父亲寸步不离地守着我,用他粗糙的大手,一遍遍为我擦拭冷汗,喂我喝下苦涩的汤药,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焰儿,再忍忍,过了前面的黑水关,就进入北境地界了。”父亲的声音沙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却依旧沉稳有力,“虎符在手,军令如山!裴贼余孽,一个都别想跑!”

我虚弱地点点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裴砚之临死前那怨毒的诅咒——“轮回”、“青鸟”、“血月真正的意义”——如同跗骨之蛆,在我昏沉的脑海中反复回响。还有父亲贴身收藏的那一小撮暗红粉末,像一颗定时炸弹,悬在我们头顶。不安,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

终于,在第七天黄昏,马车冲过了黑水关那斑驳的城墙。关隘守军看到父亲出示的半枚虎符和加盖了皇帝玺印的调令,立刻单膝跪地,放行无阻。踏入北境地界,空气骤然变得凛冽而干燥,带着铁锈和风沙的气息,那是属于边关、属于铁血的味道。

然而,迎接我们的,不是想象中的三十万铁甲洪流,而是……一片死寂的、如同鬼蜮般的军营!

辕门大开,旗帜半卷,岗哨空无一人。营寨内,篝火熄灭,帐篷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断裂的兵器和丢弃的甲胄。偶尔能看到几个醉醺醺的士兵,抱着酒坛子在泥地里打滚,眼神浑浊,毫无斗志。整个大营,弥漫着一股颓废、绝望、如同末日将至的腐朽气息!

“混账!”父亲勃然大怒,一把掀开车帘,厉声喝道,“北境大营统帅何在?!副将何在?!都给我滚出来!”

他的怒吼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军营中炸响。几个醉醺醺的士兵被惊醒,茫然地抬起头,看到父亲那身染血的戎装和手中高举的半枚虎符,吓得连滚爬爬地跑了。

很快,一个穿着沾满油污的软甲、醉眼惺忪、脚步虚浮的胖子将军,在几个同样醉醺醺的军官簇拥下,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他正是北境大营的现任副帅,王扒皮——一个靠着给裴砚之送钱送女人爬上来的蛀虫!

“哟!这不是……沈大将军吗?”王扒皮打着酒嗝,斜睨着父亲手中的虎符,眼神里没有敬畏,只有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幸灾乐祸,“怎么?京城待不下去了?跑咱北境来避难了?还拿着半块破铜烂铁……唬谁呢?”

父亲气得脸色铁青,手按刀柄:“王扒皮!见虎符如见本帅!还不跪下听令?!”

“跪下?哈哈哈!”王扒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狂笑起来,唾沫星子横飞,“沈铮啊沈铮,你是不是在京城被打傻了?裴相爷虽然……嗝……虽然‘走’了,可他老人家的‘血月令’,还在咱兄弟手里攥着呢!没有‘血月令’,你那半块虎符,屁都不是!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对!没有血月令,谁认你虎符!”

“裴相爷才是咱北境的主心骨!”

“滚回你的京城去吧!”

周围的军官和醉兵们,发出一阵阵哄笑和污言秽语。他们的眼神,麻木中带着疯狂,早已被裴砚之用“血月令”和酒色财气腐蚀得没了骨头!

“血月令?!”父亲和我同时心头剧震!裴砚之果然留了后手!这“血月令”是什么?比虎符还管用?!

“王扒皮!你这逆贼!竟敢抗命!”父亲怒发冲冠,就要拔刀。

“抗命?老子抗的就是你这假将军的命!”王扒皮狞笑着,猛地一挥手,“兄弟们!给我上!把这老东西和他那妖孽女儿,给我拿下!赏金千两,美女十名!”

“杀啊!”一群被酒色和赏金刺激得双眼通红的溃兵,如同饿狼般嚎叫着,挥舞着锈迹斑斑的刀枪,朝着马车扑来!

父亲怒吼一声,如同猛虎出柙,挥刀迎上!刀光霍霍,瞬间砍翻两个冲在最前面的溃兵!但他毕竟年岁已高,又长途跋涉,体力不支,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敌人,顿时险象环生!

“爹!”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帮忙,但身体虚弱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眼看父亲就要被乱刀分尸——

“住手——!”

一声清越、冰冷、带着无上威严的娇叱,如同九天凤鸣,骤然响起!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喊杀声,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是……我的声音?!

不!不是我!是我体内那沉寂的“血月蛊”!是脸上那道搏动着的血月纹!

在生死关头,在父亲遇险的瞬间,那股冰冷而狂暴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再次被点燃!一股无形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威压,以我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嗡——!”

空气仿佛凝固了!扑向父亲的溃兵们,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惨叫着倒飞出去!王扒皮首当其冲,被那股威压狠狠撞在胸口,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辕门的旗杆上,口喷鲜血,当场昏死过去!

整个军营,瞬间死寂!所有溃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立原地,惊恐万状地看着马车上那个缓缓坐起、脸上血月纹如同活物般剧烈搏动、散发出妖异红光的“血月”!

我扶着车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血丝,但眼神却冰冷如万载寒冰,扫视着下方噤若寒蝉的溃兵,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血月令?”

我抬起手,指向地上昏死的王扒皮,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主宰生死的威严:

“拿来。”

一个离王扒皮最近的军官,被我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从王扒皮怀里摸出一块非金非木、刻着诡异血月纹的黑色令牌,双手捧着,战战兢兢地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令牌。入手冰冷,沉重,上面那血月纹路,与我脸上的纹路隐隐呼应,传来一种血脉相连的悸动。

“这就是……血月令?”我摩挲着令牌,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裴砚之……留给你控制北境三十万大军的……狗链子?”

我猛地将令牌高高举起,对着下方数万噤若寒蝉的溃兵,厉声喝道: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

“裴砚之已死!灰飞烟灭!他的‘血月令’,在我沈知焰手中!”

“从现在起!见‘血月令’如见本帅!违令者——”

我猛地将令牌往地上一掷!

“噗!”

令牌入地三寸!同时,我脸上血月纹光芒大盛!一股更加狂暴、更加冰冷的“血月”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席卷整个军营!

“——形神俱灭!”

“噗通!”“噗通!”“噗通!”

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数万溃兵,无论军官还是小卒,在那毁天灭地的威压下,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头颅深深埋入尘土,身体筛糠般颤抖,连大气都不敢出!连王扒皮都被那威压震醒,挣扎着爬起来,五体投地,磕头如捣蒜!

北境三十万大军……慑服!

父亲看着这一幕,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丝深藏的忧虑。他快步走到我身边,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带着激动:“焰儿!你……”

我靠在父亲怀里,感受着体内那股力量迅速退潮带来的虚脱和剧痛,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从怀中掏出那份早已准备好的、用我和父亲鲜血混合墨汁写就的“血诏”,递到父亲手中。

“爹……念……”我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用……先帝密玺……盖……”

父亲接过血诏,深吸一口气,猛地展开!血诏之上,赫然是先帝亲笔所书、加盖了那枚从萧景明齿间抠出的、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先帝密玺”的诏书!内容只有一行字:

“清君侧,诛国贼!北境军,听沈氏号令!钦此!”

先帝密玺!那枚传说中只有在社稷倾覆时才能动用的、象征着皇权正统的终极信物!

父亲高举血诏和密玺,如同举着燃烧的火炬,对着下方跪伏的数万大军,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

“先帝有诏!清君侧!诛国贼!北境军——听我沈铮号令!即刻整军!目标——京城!踏平裴贼余孽!还我朗朗乾坤!”

“清君侧!诛国贼!”

“踏平京城!还我乾坤!”

“沈帅威武!血月……神威!”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如同沉寂了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数万溃兵眼中的麻木和绝望被狂热和战意取代!他们重新拾起地上的刀枪,挺直了脊梁!一面面染血的战旗,被高高举起,在凛冽的北风中猎猎作响!

一支被腐蚀、被遗忘的溃军,在“血月”的威压和“先帝密玺”的感召下,浴火重生!化作一支……复仇的、焚天的铁血洪流!

铁蹄踏碎冻土,刀锋指向皇城!

当北境三十万大军如同黑色的怒潮,兵临京城城下时,整个帝都,陷入了彻底的恐慌。城门紧闭,守军瑟瑟发抖。朝堂之上,以小德子为首的裴砚之余党,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跪在金銮殿上,对着龙椅上那个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年轻皇帝,哭喊着:

“陛下!快!快下旨!招安!招安沈铮啊!”

“晚了!北境军打出的是‘清君侧、诛国贼’的旗号!他们……他们要的是我们的命啊!”

“陛下!快逃吧!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皇帝瘫坐在龙椅上,华丽的龙袍被冷汗浸透,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殿下哭嚎的群臣,看着殿外那遮天蔽日的、属于北境军的黑色战旗,看着那旗面上用鲜血绘就的、狰狞的“血月”图腾……

他知道,完了。

他父皇留下的江山,他倚仗的“活圣人”裴砚之,他自以为是的帝王权术……在绝对的武力和那枚代表着先帝意志的“密玺”面前,如同纸糊的玩具,一戳就破。

当父亲沈铮,一身染血的戎装,手持半枚虎符和“先帝密玺”,在数万北境军山呼海啸的“万胜”声中,一步步踏上金銮殿的丹陛时,皇帝终于崩溃了。

他猛地从龙椅上滑落,瘫软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涕泪横流,对着父亲,对着那枚密玺,如同捣蒜般磕着头,声音凄厉而绝望:

“沈爱卿!沈元帅!朕……朕错了!朕被裴贼蒙蔽!朕……朕愿禅位!只求……只求元帅饶朕一命!饶朕一命啊!”

金銮殿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皇帝磕头的“砰砰”声和压抑的啜泣声。

父亲站在丹陛之上,俯视着脚下这个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如同丧家之犬的皇帝,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怜悯。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先帝密玺”,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大殿:

“陛下,臣不是来要你的皇位的。”

“臣是来……替先帝,替北境三十万冤魂,替我沈家满门……”

“——讨债的!”

他猛地将密玺,狠狠按在早已准备好的、宣告裴砚之十大罪状并株连其九族的圣旨之上!

朱红的印泥,如同凝固的鲜血,盖下了那枚象征着无上皇权、也象征着最终审判的——先帝密玺!

裴砚之的时代,结束了。

但……血月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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