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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夜色如墨,将靖王府的亭台楼阁尽数吞没,唯有清秋苑的灯火,像一叶漂泊在黑海中的孤舟,顽强地亮着。

李公公准备的软轿很快便抬到了院外。那是一顶极为宽敞华丽的八抬大轿,轿身由紫檀木打造,四角悬着精致的琉璃宫灯,轿帘是厚重的织金锦缎,足以抵御深夜的寒风。轿夫们个个步履轻健,落地无声,显然是宫中训练有素的精锐。

皇后要的是一个活的靖王妃,至少,在抵达长乐宫之前,必须是活的。

绿竹早已将云清言的药箱和几件换洗衣物打包妥当,那三个事关生死的小瓷瓶,被她用锦帕层层包裹,紧紧地贴身藏好,仿佛揣着三颗随时会引爆的惊雷。

临行前,萧珏尘亲自为云清言披上了一件内衬银狐皮毛的墨色大氅,将她纤弱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他的指尖,在触碰到她冰凉的颈项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宫中不比王府,万事小心。”他俯下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林风会设法在宫墙之外接应。若有万一,想办法……敲碎这个。”

说着,他将一枚温润的、触手生温的暖玉,塞进了她的掌心。那暖玉的顶端,系着一根极细的金丝,可以挂在腕上。

云清言低头看去,那并非普通的暖玉,而是一枚小巧的玉哨。她知道,这定是靖王府某种最高等级的示警信物。

她没有推辞,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将玉哨收入袖中。

“王爷……也多保重。”她抬眸,迎上他深邃的视线,语气平静无波,却仿佛意有所指。

查清内鬼,也是一场凶险的战争。

萧珏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翻涌着的情绪,复杂到连他自己都难以分辨。有担忧,有欣赏,还有一丝……他从未对任何人显露过的、名为“牵挂”的东西。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退后一步,为她让开了路。

在绿竹的搀扶下,云清言步履虚浮地走出了清秋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耗费着她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

当她坐进那顶温暖而华贵的软轿,厚重的轿帘缓缓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视线,也隔绝了萧珏尘那道久久未曾移开的目光。

轿子被平稳地抬起,没有一丝颠簸。

云清言闭上眼,靠在柔软的引枕上,开始强迫自己积蓄精神。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战争已经打响。她不再是靖王府里那个可以暂时示弱的病人,而是孤身闯入龙潭虎穴的战士。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都必须经过精密的计算。

轿子穿过沉寂的街道,最终在巍峨的宫门前停下。经过一番严密而繁琐的盘查,软轿再次被抬起,缓缓地,驶入了这座代表着大周最高权力的紫禁城。

与靖王府的肃杀不同,皇宫的夜晚,是一种更加森严、更加令人窒息的寂静。高大的宫墙投下巨大的阴影,将一条条宫道切割得明暗交错。一队队手持长戟、身披铠甲的禁军,面无表情地巡逻而过,他们的甲叶在宫灯的映照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檀香与陈旧木料混合的、独属于皇家的气息,庄重,而又压抑。

云清言没有掀开轿帘去看,但她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正从那些黑暗的角落里,注视着这顶深夜入宫的轿子。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在一方宏伟的宫殿前停了下来。

“王妃娘娘,长乐宫到了。”李公公那略显尖细的声音在轿外响起。

绿竹先下了轿,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云清言搀扶了出来。

刚一站定,一股比外界更加浓郁的、名贵香料混合着花草芬芳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奢华得几乎有些呛人。眼前这座长乐宫,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在无数宫灯的照耀下,金碧辉煌,宛如神仙殿宇。

殿门前,早已站着两排手捧拂尘、垂首而立的宫女太监。他们身上的宫装,无论是料子还是绣工,都比李公公带来的那些人要精致得多。

显然,这里才是皇后的核心地盘。

“恭迎靖王妃。”众人齐齐躬身行礼,声音整齐划一,却不带丝毫感情。

在李公公的引领下,云清言踩着光洁如镜的金砖,一步步走进了长乐宫的正殿。

大殿之内,更是金碧辉煌,极尽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贡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殿中摆着数十盆开得正盛的珍品牡丹,与这寒冷的冬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空气中,那股奢靡的暖香,更加浓郁了。

而在大殿尽头的凤座之上,端坐着一个身穿明黄色凤袍、头戴九凤朝阳金冠的华贵女子。

那便是大周的国母,当朝皇后,柳如月的亲姑母——柳氏。

皇后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不过三十许,容貌秀美,气质雍容。她手中正端着一盏描金的茶盏,轻轻地用杯盖撇着浮沫,姿态优雅到了极点。

“臣妾云清言,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云清言在绿竹的搀扶下,挣扎着便要行跪拜大礼。

“免了。”

不等她跪下,皇后那带着一丝慵懒的、清越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妹妹身子不适,不必拘泥这些虚礼。来人,赐座。”

立刻有宫女搬来一张铺着厚厚锦垫的绣墩,放在离凤座不远不近的地方。

“谢娘娘恩典。”云清言依言坐下,微微垂着头,姿态谦卑恭顺,却在暗中,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大周最尊贵的女人。

“本宫听闻妹妹病重,心中一直挂念。今日一见,果然是脸色憔悴,真是让人心疼。”皇后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但她的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看似温和,实则锐利无比,正一寸一寸地,将云清言从头到脚细细审视。

“劳娘娘挂怀,是臣妾福薄。”云清言的声音依旧虚弱,却不卑不亢。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皇后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能将镇国公从鬼门关拉回来,这等起死回生的本事,若是福薄,那这天下,可就没几个有福之人了。”

来了。

云清言心中一凛,知道真正的试探,已经开始。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而略带惶恐的脸,仿佛被皇后的话吓到了:“娘娘谬赞了。臣妾……臣妾那日也是情急之下,胡乱施为。能救回国公爷,实属侥幸,是国公爷自己福大命大,祖宗庇佑。”

她将自己的功劳,推得一干二净,只归结于“运气”二字。

“哦?侥幸?”皇后挑了挑眉,显然不信这套说辞,“本宫可是听陈家那小子说,你用了什么闻所未闻的法子,剖开了国公爷的皮肉,从里面……取出了坏死的烂肉?这等手段,可不像是‘胡乱施为’啊。”

她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们,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看向云清言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惊惧和嫌恶。

在他们看来,这剖人皮肉的手段,与那些山野间的妖术巫蛊,又有何异?

云清言仿佛没有看到那些异样的目光,只是苦笑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与后怕:“回娘娘,臣妾……臣妾也不知自己当时是怎么了。只是在亡母留下的一本破旧医书的残页上,见过类似的记载,说是‘病入膏肓,当去腐生新’。当时眼看国公爷气息将绝,臣妾……臣妾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脑子一热,就……就照着那书上画的样子去做了。现在想来,还是后怕不已。若是当时手偏了一分,臣妾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这番解释,半真半假,虚实相间。既点出了医术的来源(亡母医书),又将其描述得残缺不全、充满不确定性,完美地将自己那远超时代的技术,归结于一本“孤本古籍”和一次“大胆的尝试”。

如此一来,既能解释自己的行为,又不会暴露真正的底牌,更让旁人无法复制和求证。

皇后的凤眸微微眯起,静静地看了她半晌,似乎在分辨她话中的真伪。

良久,她才重新展颜一笑,那笑容,却比刚才冷了几分:“原来如此。看来,妹妹是得了你母亲的真传。如此说来,你身上的奇毒,想必也用不着太医院那些庸医了?”

这话锋转得极快,又是一个陷阱。

若是承认,便是自负,公然藐视太医院。若是否认,那皇后便有理由,名正言顺地派太医来为她“诊治”,到那时,她用什么药,吃什么东西,便由不得自己了。

云清言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精光,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凄然:“娘娘有所不知。臣妾所中之毒,极为霸道古怪,寻常药石无医。臣妾如今所用的方子,也是从那本医书上寻来的一个偏方,只能勉强吊着性命,根本无法根除。太医院的圣手们医术高明,臣妾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臣妾这病,怕是会污了圣手们的令名,这才……这才不敢劳烦。”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既承认了太医院的权威,又用一种“我这病太奇特,怕砸了你们招牌”的理由,委婉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让皇后竟一时也找不到可以攻讦的破绽。

大殿之内,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空气中那奢华的暖香,此刻闻起来,却像是无形的罗网,正一点一点地,收紧。

“罢了。”皇后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平静。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语气也变得有些意兴阑珊,“既然你有自己的法子,那本宫也就不勉强了。你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本宫已命人在长乐宫西侧的‘缀锦阁’为你备下了住处,那里清静,最适合养病。”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云清言,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

“妹妹就在宫里,安心住下。长乐宫守卫森严,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也……飞不出去。你就在这里,好好地养着,直到……你的病,彻底好了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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