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带来的 adrenaline 逐渐消退，心脏的剧烈跳动平复下来，但一种更深层的警惕如同冰冷的溪流，渗入了莱克斯的四肢百骸。它放慢脚步，不再是探索式的谨慎，而是逃亡后的机警，每一次落脚都轻如鸿毛，耳朵像雷达般不断转动，捕捉着身后和前方任何可能追踪或埋伏的迹象。
丘陵被甩在身后，它已深入这片广阔的红色盆地。地势变得相对平坦，但并非一马平川。巨大的、风蚀形成的红色岩柱如同沉默的巨人般耸立，地面上散布着嶙峋的怪石和深不见底的裂隙，孢子小径在其中蜿蜒穿梭，如同一条有生命的发光血管，固执地指向远方那些越来越清晰的几何阴影。
空气中的孢子雾依旧浓郁，限制了视野，但也提供了一定的遮蔽。莱克斯充分利用着地形，时而紧贴岩柱阴影移动，时而快速穿过开阔地，尽可能减少暴露的时间。它体内的菌林印记持续运转，像第二套神经系统般扫描着环境。印记没有传来强烈的、针对性的危险警报，但那种“非我族类”的疏离感和背景级别的“警惕”脉冲始终存在，提醒它这里已远离菌林的庇护，是真正意义上的“外界”。
它不敢再轻易离开小径的范围。那些发光苔藓铺就的道路似乎是唯一被默认可安全通行的区域，两侧的红色荒原和岩石地带则充满了未知。它曾看到一只类似蜥蜴但长着过多节肢的生物试图从侧面靠近小径，刚踏入一片看似平静的红色沙地，那沙地就突然塌陷，将其吞没，只留下一串绝望的气泡和迅速平复的沙面。莱克斯看得毛发倒竖，更加坚定了绝不偏离“道路”的决心。
小径上的旅行者渐渐多了起来。
在保持距离的情况下，莱克斯观察到了更多种类的虫族。有一队类似之前遇到的工蚁螳螂组合的虫族，但它们甲壳颜色更深，近乎黑色，步伐整齐划一，抬着某种沉重的、被油布覆盖的货物，沉默而高效地沿着小径行进，对莱克斯这个明显的外来者只是投来冷漠的一瞥，复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信息素场散发着“任务”和“无视”的意味。
它也看到了一些体型较小、甲壳色彩相对鲜艳（暗红或深蓝）的虫族，它们移动速度很快，附肢纤细，触角不断高速颤动，彼此间发出极其频繁的“咔嗒”声，像是在激烈交流，它们的信息素场充满了“匆忙”和“交易”的感觉，从莱克斯身边掠过时甚至懒得多看一眼。
还有一次，它听到空中传来高频的振翅声。抬头望去，透过金色的孢子雾，看到几个拥有透明翅膀、身体流线型的飞行虫族高速掠过，它们的复眼如同闪烁的多面体宝石，投向地面的目光一扫而过，没有丝毫停留。
这些虫族形态各异，行为模式也各不相同，但它们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点：目的明确。它们使用这条小径，是为了去往某个地方，完成某项任务，进行某种交换。莱克斯这个毛茸茸的、行为迟疑的、明显不属于任何已知虫簇谱系的生物，在它们眼中更像是一个奇怪的、不值得浪费时间的自然现象，只要不主动挑衅，似乎就被某种通行规则默认为“背景噪音”的一部分。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反而让莱克斯稍稍安心。它学习着这些虫族的举止——保持移动，目不斜视，不发出不必要的声响，尽量融入这川流不息的“交通”背景中。
它体内的印记努力解析着周围复杂的信息素洪流，虽然无法理解具体内容，但能大致分辨出“商业”、“劳作”、“巡逻”、“归巢”等不同的“意图场”。它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己的气息和姿态，避免散发出“威胁”、“恐惧”或“猎物”等可能引发关注的情绪信号。
长途跋涉消耗着它的体力。它找不到类似荧光乳汁那样的能量水源，只能偶尔在岩缝中找到一些凝结的露珠解渴，味道苦涩。饥饿再次袭来，但它不敢轻易尝试狩猎小径上的任何生物——无论是那些看起来像 armored 鼻涕虫的缓慢生物，还是偶尔窜过的、类似巨型跳蚤的东西。谁知道它们背后是否连着某个虫族部落？
它必须忍耐。
随着它不断深入盆地，远方地平线上的几何阴影变得越来越庞大、清晰。
那是一些巨大无比的、显然非自然形成的结构。它们由某种暗沉的材料构成，表面反射着孢子雾的金光，呈现出冰冷的金属或某种高度抛光岩石的质感。莱克斯辨认出了一些特征：高耸的、顶端尖锐的锥塔；庞大的、如同倒扣碗状的穹顶；连接不同建筑的、横跨空中的管状或桥状结构；以及一些不断缓慢移动的、发出低沉嗡鸣的庞大机械臂。
这些结构风格统一，带着一种冷酷的、高效的功能性美感，与虫族生物本身那种有机的、几丁质的感觉形成鲜明对比。它们不像是一个“巢穴”，更像是一个……城市？或者一个巨大的工业复合体？
孢子小径的终点，似乎就通向那片巨大建筑的脚下。
越是靠近，空气中的信息素就越发浓烈复杂，还混合了新的味道：机油、臭氧、熔炼金属的热风、还有某种……高密度生命聚集产生的污浊气息。各种频率的“咔嗒”声、“嘶嘶”声、金属摩擦声、能量低鸣声汇聚成一片持续不断的、令人不安的背景噪音。
莱克斯体内的菌林印记对这种高度人工化、非自然的环境产生了明显的“排斥”反应，传递来微弱但持续的不适感。
小径上的虫流变得更加密集，几乎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各种形态的虫族来来往往，显得更加匆忙。莱克斯不得不更加小心地避让，尤其是那些体型庞大、甲壳厚重、看起来就像重型运载单位的虫族。
它注意到，在一些关键的路口或靠近那些巨大建筑入口的地方，开始出现一些甲壳上带有特殊发光纹路、姿态更加挺拔、携带明显武器（发光螫刺、生物能炮、甚至是某种类似网枪的设备）的虫族。它们像是守卫或巡逻兵。它们的复眼扫视着过往虫流，虽然大部分时间也只是例行公事，但莱克斯能感觉到，它们的警惕性远高于普通工虫。
它尽量低着头，混在体型中等的虫族队伍中，利用它们的身影遮挡自己，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终于，它跟随着虫流，走到了孢子小径的尽头。
小径汇入了一片广阔无比的、由同种暗沉材料铺就的广场。广场边缘就是那些高耸入云的几何建筑，投下巨大的、令人压抑的阴影。广场上虫山虫海，各种虫族以更高的密度活动着，进行着难以理解的交易、搬运和信息交流。
而在广场的入口处，设立着一道明显的关卡。
由某种生物材质和金属混合构成的栅栏和检查站。数名装备精良的虫族守卫站在那里，它们甲壳上的纹路更加复杂明亮，复眼冰冷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入广场的个体。它们似乎在进行某种形式的检查或身份认证，偶尔会拦截下某个虫族，进行短暂的、“咔嗒”声密集的交流后才放行。
莱克斯猛地停下了脚步，隐藏在最后一波涌入广场的虫族队伍后面，心脏沉了下去。
它不可能通过那里。它没有任何“身份”。它的外形在这里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显眼。一旦被拦截，后果不堪设想。
它小心翼翼地后退，离开主虫流，缩到广场边缘一處巨大的、仿佛是废弃机械部件的阴影之下。
它望着眼前这片庞大、喧嚣、冰冷而高效的虫族城市入口，感到一阵巨大的茫然和无力。
它到了。但它根本无法进入。
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