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之上有顽徒》
第十九章 驼铃摇碎影,沙暴现杀机
李田所骑在骆驼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的剑纹。这具剑体的皮肤泛着冷玉般的光泽,银白纹路在阳光下流转,像极了被打碎的月光。骆驼的鬃毛蹭过他的手背,带着粗糙的暖意,与剑体的寒凉形成奇妙的对比。他低头时,能看见自己映在驼峰汗水里的影子——眉眼轮廓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眼底多了层说不清的沉郁,像被黄沙埋了千年的古井。
“李兄弟看着面嫩,多大年纪了?”赵大锤的粗嗓门从前面传来。这汉子坐在领头的骆驼上,络腮胡被汗水浸得发亮,腰间的铜铃随着骆驼的步伐晃悠,铃舌碰撞的脆响里总混着他哼的不成调的西域小调。
李田所抬头时,恰好对上风清鸢投来的目光。她正用手指卷着垂在胸前的发丝,那缕头发被晒得有些干枯,在她指尖绕出小小的圈。见李田所看来,她飞快地眨了眨眼,嘴角藏着点促狭的笑——显然是在等他怎么圆“远房表弟”的身份。
“二十有三。”李田所的声音比寻常男子清越些,像玉石相击,只是尾音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涩,“家在南边,第一次来西域。”他说着,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百草醒神珠,珠子上的药渣被体温焐得温热,散出淡淡的苦香。
“南边好啊,水土养人。”赵大锤扭头咧嘴笑,露出被风沙磨得有些焦黄的牙,“不像咱这黄沙岭,能把嫩娃子磋磨成糙汉子。”他忽然拍了拍身边的伙计,“狗剩,把那袋沙枣拿给两位朋友尝尝,刚从楼兰带的,甜得很。”
被叫做狗剩的伙计应了声,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晒得黝黑,胳膊上青筋鼓鼓的,抱着个麻布口袋小跑过来。他递东西时,李田所注意到他右手小指缺了半截,断口处结着厚厚的茧,像是被什么硬生生咬掉的。
“谢……谢谢赵大哥。”狗剩说话有点结巴,眼睛总往风清鸢腰间瞟——那里的钢鞭被她用布裹了,只露出个沉甸甸的轮廓。
风清鸢接过沙枣,随手抛了一颗在嘴里,嚼得嘎嘣响。她嚼东西时,左眉的疤痕会跟着动,像条小蛇在皮肤下游走。“甜是挺甜,就是核太大。”她说着,屈起手指弹了弹枣核,枣核“嗖”地飞出去,正好落在远处的沙堆上,插得笔直。
狗剩看得眼睛都直了,嘴巴张成个“O”形。赵大锤哈哈大笑,拍着大腿道:“风姑娘好功夫!这手劲,比咱商队的镖师都厉害!”
风清鸢挑眉,刚要说话,天边突然暗了下来。原本金灿灿的黄沙像是被泼了墨,滚滚黑云从西北方压过来,连太阳都被吞得只剩个模糊的光晕。骆驼们开始焦躁地刨蹄子,铜铃声变得急促,像是在哭。
“不好!是黑沙暴!”赵大锤的脸色瞬间变了,络腮胡都竖了起来,“快!把骆驼赶到那边的巨石堆后面!”
商队的人瞬间忙乱起来,伙计们七手八脚地解骆驼身上的货,赵大锤扯着嗓子指挥,声音在越来越响的风声里打颤。风清鸢利落地下了骆驼,抽出腰间的钢鞭,鞭子“唰”地展开,鞭梢卷住一个摇摇欲坠的木箱,猛地往后一拽,木箱稳稳地落在沙地上。
李田所也跳下骆驼,刚想帮忙,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沙丘后面闪过几个黑影。那些影子贴着地面滑行,速度快得像鬼魅,斗篷下摆扫过沙地,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小心!”他低喝一声,指尖剑气凝聚,银白光芒在昏暗里格外刺眼。
话音未落,三个黑影已经窜到近前。他们都戴着青铜面具,面具上刻着扭曲的血月图案,手里的弯刀泛着蓝幽幽的光,显然淬了毒。最前面的黑影一刀劈向赵大锤,刀风里裹着股腥气,像是腐肉混着铁锈。
赵大锤虽然慌乱,倒也不笨,猛地往旁边一滚,躲开了刀锋。他爬起来时,怀里掉出把短铳,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黑影:“是血月神宗的杂碎!”
风清鸢的钢鞭已经动了。她手腕一抖,钢鞭像活过来的蛇,“啪”地缠住中间那个黑影的脚踝。她往后一拉,黑影猝不及防,摔了个狗吃屎。不等对方爬起来,她已经欺身而上,膝盖顶住黑影的后背,手肘狠狠砸在面具上,面具“咔嚓”裂开道缝,露出下面一张没有鼻子的脸。
“是‘无面鬼’!”风清鸢啐了一口,“专割活人的鼻子炼邪术!”
李田所对付的是最后一个黑影。对方的刀法刁钻古怪,专往人关节处招呼,刀身还会渗出黑色的液体,落在沙地上,滋滋地冒烟。李田所不与他硬拼,脚步轻点,像片叶子在沙地上滑行,每次都在刀锋及体前避开。他的剑纹随着动作亮起,在昏暗里划出一道道银线,像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
黑影显然急了,刀势变得更加凶狠,却也露出了破绽。李田所瞅准时机,指尖剑气暴涨,“唰”地扫过黑影持刀的手腕。只听一声惨叫,弯刀掉在地上,黑影的手腕处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痕,血刚涌出来就变成了黑色,顺着指缝往下滴。
“你的剑气……”黑影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面具下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李田所没理会,上前一步,屈指弹在他的面具上。面具应声而碎,露出张布满针眼的脸——那些针眼密密麻麻,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像是被无数根细针扎过。
就在这时,黑沙暴的先锋已经到了。狂风卷着沙粒呼啸而至,打在人脸上像小刀子割。赵大锤大喊:“快躲起来!被沙暴卷到就完了!”
李田所看了眼地上哀嚎的黑影,又看了看越来越近的黑云,对风清鸢道:“走!”
风清鸢点头,钢鞭一收,卷着赵大锤就往巨石堆跑。李田所抓起吓得瑟瑟发抖的狗剩,紧随其后。他们刚躲到巨石后面,黑沙暴就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天地间瞬间一片漆黑,只有风声像鬼哭,巨石都在微微发颤。李田所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能感觉到风里的沙粒打在背上,发出“噼啪”的声响。他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除了风声,再没有别的声音——那三个黑影,显然是被沙暴卷走了。
“多谢……多谢两位救命之恩。”赵大锤的声音带着后怕,他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猛灌了两口,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流,打湿了络腮胡,“这些杂碎……跟了我们一路了,就想抢咱商队的‘火晶果’。”
“火晶果?”风清鸢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就是你说的那种红彤彤的果子?”
“是……”赵大锤的声音低了些,“那不是普通果子,是西域的灵物,能滋养灵力。本来是想卖给天机阁的,没想到走漏了风声,被血月神宗盯上了。”
李田所的心一动。天机阁需要火晶果?难道与秦老的处境有关?
风清鸢显然也想到了这层,她在黑暗里摸索着抓住李田所的胳膊,指尖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赵大哥,你们跟天机阁很熟?”
赵大锤叹了口气:“谈不上熟,就是做过几次买卖。他们收灵物,给的价钱公道。这次本想借着送货,打听打听云漠城的情况,听说……听说天机阁最近被血月神宗抄了?”
李田所的呼吸猛地一滞。抄了?秦老他……
风清鸢的手紧了紧,她的指甲不算长,却攥得李田所的胳膊微微发疼。“消息准吗?”她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左眉的疤痕在昏暗里若隐若现。
“不好说……”赵大锤的声音透着犹豫,“是在楼兰听一个行脚僧说的,说血月圣女亲自带人围了天机阁,杀了不少人,还抢走了阁里的《万魔录》残卷。”
《万魔录》残卷……李田所的剑魂猛地一震,剑体上的银白纹路在黑暗里亮起微弱的光,映出他眼底的惊涛骇浪。那本记载着血月神宗秘密的残卷,竟然也落入了他们手中?
风清鸢的呼吸也乱了,她松开李田所的胳膊,转身往巨石缝外看,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依旧死死盯着外面:“沙暴什么时候能停?”
赵大锤估算了一下:“少说也得一个时辰。这黑沙暴邪乎得很,进去就是个死。”
李田所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慌也没用,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到云漠城,查明真相。他摸了摸怀里的往生莲佩,玉佩的温度比刚才高了些,像是在呼应他的剑魂。
“等沙暴停了,我们得加快速度。”他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云漠城,必须尽快到。”
风清鸢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的手握着钢鞭的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巨石外,黑沙暴还在肆虐,风声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巨石内,几人沉默着,只有骆驼偶尔发出不安的嘶鸣,和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被风吹散的驼铃声,在这被黄沙吞噬的天地间,敲打着无人知晓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