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煤炉上的江湖
王桂香往煤炉里添了块新煤，火苗 “腾” 地窜起来，映得炉盖通红，像块刚出炉的烙铁。她把铝制水壶往炉上一放，壶底的黑垢蹭在炉盖上，留下道灰印子：“马军，去胡同口张大爷那换两斤蜂窝煤，这煤块烧得太快，跟你小舅花钱似的，没影儿就没了。”
马军正蹲在地上修三轮车链条，手里的扳手拧得 “咯吱” 响：“妈，张大爷那蜂窝煤掺土太多，烧起来尽冒烟，还不如咱用煤块实在。再说他那秤，八两当一斤，比小亮的花衬衫还缺斤少两。”
“少废话！” 王桂香用炉钩子捅了捅炉膛，煤灰簌簌落在地上，“张大爷说他孙子要娶媳妇，急需用钱，让街坊四邻多照顾照顾。你去换煤时多给五毛钱，就当随份子了。”
姬小亮叼着根烟从里屋出来，花衬衫的袖口沾着片煤灰，像只黑蝴蝶停在上面。“妈，您就是心太软。上次他借咱家的酸菜坛子，还回来时底都漏了，说‘腌酸菜太酸，把坛子都泡软了’，我看他是想赖账。”
“你懂啥？” 王桂香往灶台上的搪瓷碗里倒热水，“远亲不如近邻，真要是夜里煤炉灭了，还得靠张大爷送火。你以为都像你，把深圳的朋友吹得天花乱坠，真要钱时一个比一个躲得远。”
马小宇突然从炕桌底下钻出来，手里举着根烤得黑乎乎的红薯，皮都烤焦了，像块烧焦的煤球。“姥姥，小舅把红薯埋在煤炉里，说这样烤得甜！”
“你这小兔崽子！” 王桂香夺过红薯就往姬小亮手里塞，“煤炉里埋红薯，是想把炉底烧穿还是想把房子点了？上次你把鸡蛋埋进去，结果烤成‘炸弹’，炸得炉盖都飞了，现在还想祸害人！”
姬小亮捏着滚烫的红薯直转圈，花衬衫的下摆扫过煤炉，火星子溅在上面，烧出个小洞。“妈，这是深圳的烤红薯新法，外焦里嫩，比您蒸的红薯干强十倍。”
“十倍？” 王桂香往炉子里添了把柴，“我蒸的红薯干至少能吃，你这烤红薯，狗闻了都摇头。马小宇，是不是你撺掇小舅干的？”
马小宇缩着脖子往炕桌底下钻，后脑勺磕在炉壁上，“咚” 的一声，震得水壶都晃了晃。姬老倔蹲在缝纫机旁，手里的螺栓拧得 “嗡嗡” 响，闻言头也不抬：“磕得好，让你知道煤炉不是红薯窖，比你姥爷的扳手还硬。”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 “哐当” 一声，张大爷背着半袋蜂窝煤进来了，脸冻得通红，像个熟透的西红柿。“桂香妹子，给你送煤来了！”
“张大爷快进屋暖和暖和！” 王桂香赶紧往屋里让，“我这就给您沏杯热茶，刚才还说让马军去您那换煤呢。”
张大爷把煤往墙角一放，拍了拍手上的灰：“不用换，我特意多筛了半袋，没掺土，烧起来旺得很。对了，听说你家小亮会修录音机？我那台老收音机不响了，能不能让他给看看？”
姬小亮的脸 “腾” 地红了，挠着头嘿嘿笑：“小事儿，包在我身上。不过…… 我这花衬衫让煤炉烧了个洞，您家有没有多余的布？我想补补。”
张大爷瞅了瞅他的衬衫：“我家有块蓝布，是我老婆子年轻时做棉袄剩的，比你这花里胡哨的强，补上去准像块补丁 —— 哦不，准好看。”
马军蹲在地上偷偷乐，结果乐过头，手里的扳手掉在煤炉上，“滋啦” 一声，烫得冒出股白烟，吓得他赶紧往回缩手，手背烫起个燎泡，像颗透明的葡萄。
“你看你这出息！” 王桂香抓起烫伤膏往马军手上抹，“让你修三轮车你不修，偏看别人热闹，现在好了，成‘燎泡军’了，看你明天咋蹬车。”
张大爷凑过来看热闹，突然指着煤炉喊：“哎呀！红薯！” 众人低头一看，原来刚才姬小亮扔在炉边的红薯滚进了炉膛，此刻正冒着黑烟，把水壶底熏得漆黑。
姬小亮赶紧用炉钩子去勾，结果钩子一歪，红薯 “噗” 地裂开，滚烫的瓤溅出来，正好落在张大爷的棉鞋上，烫得他直跳脚。“我的娘哎！这红薯比我家的煤球还烫！”
全屋人顿时笑成一团，笑声震得煤炉都晃了晃。马小宇笑得太猛，把嘴里的泡泡糖吹成个大泡，“啪” 地炸在脸上，像贴了块粉色的膏药。姬老倔手里的螺栓掉在地上，滚到煤炉边，被炉火映得通红，像颗没点燃的鞭炮。
王桂香给张大爷倒了杯热茶，又往他手里塞了两个蒸红薯：“拿着，比小亮那烤的强。下次别听他胡咧咧，深圳的法子再好，也不如咱煤炉上的实在。”
张大爷咬了口红薯，甜丝丝的汁水流在下巴上：“还是桂香妹子的手艺好。对了，我家那收音机，就拜托小亮了。”
姬小亮拍着胸脯保证，花衬衫上的小洞随着动作忽闪忽闪的：“张大爷您放心，修不好我给您买台新的 —— 用我哥寄回来的螺栓换钱！”
众人又笑起来，笑声混着煤炉里的 “噼啪” 声，像支热闹的交响曲。马军摸着手上的燎泡直乐，觉得这泡烫得值 —— 至少比姬小亮的花衬衫洞有故事，以后能跟人吹嘘 “我在煤炉上跟红薯干过架”。
煤炉上的水壶 “呜呜” 响起来，冒出的热气腾腾的，把每个人的脸都熏得红扑扑的。王桂香揭开壶盖，水汽漫出来，像层薄薄的雾，裹着满屋子的红薯香、煤烟味和笑声，比任何香水都让人踏实。
她知道，这煤炉上哪是什么江湖，不过是街坊邻居的你来我往，是家人间的拌嘴打闹，像炉子里的火苗，看着忽明忽暗，却总能把日子烘得热乎乎的，比任何深圳的新法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