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键盘油腻冰凉。
文档打开着,光标在“他明白,再无救赎。”后面闪烁,像一只等待啄食眼珠的乌鸦。
墙角那片阴影已经覆盖了整面墙,浓稠得化不开,无数扭曲的轮廓在其中沉浮、蠕动。空气里的臭氧味和腥锈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台灯没有再亮起,屏幕的幽光是这黑暗囚笼里唯一的光源,照亮我干裂的嘴唇和空洞的眼睛。
生理机能:65%。
邮箱界面开着。
「契约成立。字数:7250/500000。时限:89自然日。违约处罚:生命状态终止。」
「警告次数:2/3。」
「提示:绝望是深挖‘循环’细节的最佳养料。请继续保持。」
我看着那行“请继续保持”。
胃里没有翻腾,喉咙没有灼烧。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像被抽干了所有内脏,只剩下一具还能敲击键盘的皮囊。
天神下凡的光,成了加固循环的锁链。
还能怎么写?
写更深的绝望?更细致的痛苦?满足祂,换取一瓶水,一点字数,延长这苟延残喘的刑期?
指尖悬在键盘上,久久没有落下。
窗外的天色,依旧是那片凝固的、令人作呕的灰蓝,没有昼夜更替。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下字数的累加和生理机能的缓慢衰竭。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目光越过屏幕,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门外,那个曾经发出“剥落”声的东西,还在吗?
还是说,它已经成了墙角阴影的一部分?
视线挪动,落在墙角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上。
它蠕动着,无声地咆哮着,充满了整个视野。
我还能写什么?
所有的反抗都被证明是徒劳,所有的希望都被扭曲成更深的绝望。
或许……只剩下最后一件事情可做。
手指落下。
没有构思,没有情节,没有恐惧,甚至没有绝望。
只是敲击。
敲下我此刻唯一能看到的,唯一真实的东西。
「光。」
一个字。
按下回车。
「光。」
又一个字。
回车。
「光。」
再一个字。
回车。
我只是重复地敲着这个字。这个被证明为“无效”,被扭曲成“更高层级黑暗”的字。
像一个固执的孩童,对着深不见底的井,一遍遍喊着毫无回音的词。
键盘发出单调的“咔嗒”声。
屏幕上的文档,被一行行孤零零的“光”字填满。
它们排着队,向下延伸。
没有触发任何异象。
墙角阴影依旧蠕动。
屏幕没有闪烁。
台灯没有亮起。
字数统计,随着每一次回车,缓慢地、固执地增加。
+1…+1…+1…
效率低到可笑。
像一场无声的、注定失败的仪式。
我不知道敲了多少行。
直到手指僵硬,直到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粘合。
直到屏幕上的“光”字,密密麻麻,占据了整个视野。
像一片沉默的、无用的墓碑。
我停了下来。
看着那满屏的、重复的、徒劳的字。
然后,极其缓慢地,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或许,这就是我唯一能写出的,“光明”的结尾。
邮箱界面,依旧冰冷地悬浮在角落。
字数统计:「7355/500000」。
它没有增加更多。祂似乎并不认可这种毫无“养料”的重复。
但也没有警告。
或许在祂看来,这种机械的重复,本身就是一种更深沉的绝望?
我不知道。
也不在乎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满屏的“光”。
然后,伸出手。
不是去敲击键盘。
而是摸索着,找到了主机上那冰冷的、之前如同焊死了一般的电源键。
指尖用力。
按了下去。
“嘀——”
一声轻微的、正常的提示音。
屏幕瞬间黑了下去。
主机运行的低鸣,戛然而止。
真正的、彻底的黑暗。
降临了。
墙角那片蠕动的阴影,似乎停滞了一瞬。
然后,在那绝对的寂静和黑暗中,我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叹息般的……
“嗤。”
像是某种东西,失去了焦点。
我坐在椅子上,淹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没有恐惧。
没有解脱。
只有一片虚无的平静。
屏幕是黑的。
邮箱是黑的。
契约。
也是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