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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晨光熹微,为古戏台的断壁残垣镀上一层冷寂的金边。

祭台中央的余烬尚有丝缕白烟,混杂着草木灰和若有似无的檀香,飘散在清冽的空气里。

封小岐蹲下身,目光锐利如鹰,仔细检视着昨夜仪式留下的痕迹。

地面上那道深邃的裂缝宛如一道丑陋的伤疤,缝隙中的腐木桩早已不见原貌,彻底化作一堆细腻的灰粉,仿佛被岁月瞬间抽干了所有生机。

那根碗口粗的玄铁锁链断成了数截,散落在地,最让他心惊的是,每一处断口都异常齐整,没有丝毫弯折或撕裂的痕迹,倒像是被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瞬间震碎。

他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上一截离他最近的断链。

就在触及的刹那,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仿佛活物般顺着他的指尖逆流而上,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寒意侵入脑海,昨夜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回——小满凄厉的唱腔响彻夜空,一曲《断魂记》唱至终章,台下众人神色各异,唯有那位墨先生,眼中迸发出的那抹炽热,像是要将整个戏台连同那虚无缥缈的“魂”一并吞噬。

那眼神,绝非一个单纯为家族祈福的客卿所应有的。

封小岐面色如常地收回手,仿佛只是随意查看。

他趁着旁人不备,悄然拾起一截最短的断链,迅速藏入袖中。

指尖暗暗掐诀,从怀中摸出一张黄符,正是《青囊辑要》中记载的“封秽符”。

他不动声色地将断链用符纸紧紧包裹,符上朱砂纹路微光一闪,那股不断吸附周围地气的阴寒感才算被暂时隔绝。

归家的路上,晨雾弥漫。

封小岐以需要整理仪式遗物为由,独自走在队伍后面。

他从行囊中取出墨先生所赠的那本《南疆地纪》,看似随意翻阅,实则目光早已锁定在某个特定章节。

书页因常年翻动而微微卷边,当他翻到“断龙钉”这一条目时,呼吸不由得一滞。

正文旁,是用狼毫小楷写下的密密麻麻的批注。

那笔迹工整内敛,笔锋却力透纸背,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

尤其是在“钉入地眼,锁龙断运”这八个字旁,被人用朱笔画了三个紧紧相套的密圈,显然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揣摩与研读。

封小岐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但他真正的目标,是书页的最下方。

在那里,有一行用蝇头小楷写下的朱批,字迹小到几乎与纸页的纹理融为一体:“钥在链,不在桩。”

这六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他心中炸响。

此语不见于正文,更非原书作者的批注,分明是后来者所加。

墨先生!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腐朽的木桩只是幌子,真正镇压地眼、锁住这方水土气运的关键,是那根玄铁锁链!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这锁链顺理成章地“断裂”。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进公输家的工坊,空气中满是柏木的清香。

公输启正赤着上身,浑身肌肉虬结,手持一把古朴的地维尺,一丝不苟地校准着一根即将上梁的巨大木料,口中念念有词,分辨其阴阳向背。

封小岐将那本从祖父书房中翻出的《匠脉记》摊开,指着其中一幅名为“地眼归流图”的复杂堪舆图,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启哥,我请教个事。你看这图上,镇物与地眼互为表里。若有朝一日,这镇压之物被人强行取走了,会发生什么?”

公输启校准的动作猛地一顿,地维尺的铜尖在木梁上划出一道极轻的印子。

他抬起头,平日里憨厚爽朗的目光此刻变得异常深沉,他盯着封小岐,缓缓说道:“就像一道缝合好的伤口,被人硬生生撕开。咱们封家镇的那根链子,虽说凶性十足,但它存在的意义,就是‘封口之针’。针若是没了,秽气未必会立刻外泄,但……被压在伤口下的‘执念’,会醒过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凝重:“小岐,你是不是在怀疑那位墨先生?”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封小岐盘坐在自己房中,双目紧闭,指尖捏着一个奇特的手印。

他悄然运起了封家秘传的观气术,心神沉入脚下的大地。

一个微缩的罗盘虚影在他识海中缓缓浮现,指针在经历了一阵剧烈的颤抖后,竟再一次指向了西厢房的方向。

但这一次,指针锁定的位置却非公输启的居所,而是向东偏移了数丈——正是墨先生暂住的东跨院。

封小岐心中一凛,立刻起身。

他如一只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穿过庭院,借着一棵老槐树浓密的树影掩护,潜行至东跨院的窗下。

窗纸上映着一道孤寂的人影,正是墨先生。

他屏住呼吸,将眼睛凑近窗纸上一处早已被指头捅破的小洞向内窥视。

只见墨先生独坐灯下,神情专注到了极点。

他左手捏着一截与封小岐藏起来的断链一般无二的残片,右手则持着一枚通体泛着幽光的陨铜钉,正用钉尖在断链的残片上极其缓慢地刮擦着。

每刮一下,便有一缕比墨汁还要浓郁的黑气从链身上丝丝渗出,那黑气仿佛有生命一般,扭动着,挣扎着,却被墨先生摊开的左手掌心牢牢吸附。

封小岐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得分明,在墨先生的掌心,并非空无一物,而是贴着一枚暗红色的符纸。

那符纸的形制极为诡异,符文扭曲盘绕,既非道门正统,也与《青囊辑要》中的任何一种符箓都对不上号。

但那股拘禁、拉扯的阴森意味,却让他猛然想起某本古籍残卷中提过的一句描述——形如血蛭,专引残魂,是为“拘魂引”。

他这是在……拘魂?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封小岐不敢再看,他小心翼翼地后退,融入更深的黑暗中,未惊动屋内的墨先生分毫。

然而,就在他即将回到自己房间时,却被祖父房中传来的低沉梦呓声叫住了脚步。

祖父的声音苍老而含糊,断断续续,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亘古的秘密。

“……铜噬魂……石守心……木续命……三才不全,妄动地眼者,必为渊噬……”

封小岐的身形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铜、石、木!

他猛地想起了《青囊辑要》一本残缺不全的附录中,曾语焉不详地提及过一种上古地灵师用来镇守大地脉枢的至宝,名为“三才镇脉器”,据说早已失传于世。

铜主攻伐,可噬魂魄;石主镇守,能安本心;木主生机,可续命数。

三者合一,方能完美镇压地眼。

而墨先生手中的陨铜钉,不正是对应了“铜”?

他正在用“铜”从那作为镇物的铁链中刮取、拘禁着什么!

封小岐摊开手掌,看着那张包裹着断链的“封秽符”,符纸下的残铁冰冷依旧。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墨先生所图谋的,根本不止是修复什么狗屁的家族气运,他是要以这断裂的锁链为引子,以这被镇压了不知多少年的执念为燃料,去激活某个更大、更恐怖的地眼枢纽!

而自己费尽心力解开的封家谜团,或许从头到尾,都只是这场风暴来临前,一声微不足道的序曲。

夜风穿堂而过,带来沁骨的凉意。

封小岐紧紧攥着手中的断链,那冰冷的触感仿佛直接烙印在心头。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墨先生灯下的身影、拘魂引的诡异红光、祖父的梦中呓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他牢牢困在中央。

公输启那张布满汗珠却无比专注的脸庞浮现在他眼前。

或许,那位精通机关造物的匠师,能从这截看似普通的断链上,看出些他看不懂的物理门道。

他必须把墨先生暗中收取断链的事情告诉公输启,有些事,必须先让这位最值得信赖的伙伴知晓。

至于那诡异的“拘魂引”,牵扯实在太大,在没有更确凿的证据之前,他还不能说。

打定主意,封小岐不再犹豫,转身朝着西厢房的方向走去。

夜色深沉,他的脚步踩在青石板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命运的鼓点上,沉重而决绝。

他知道,当他敲响公输启的房门时,一个真正的漩涡,就将由他亲手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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