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信国脸上的激动神色凝固了。
“更大的鱼？”
他重复了一遍，完全无法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
“我们不是赢了吗？‘猎杀者’已经被……”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他看见林辰的表情。
那张年轻的脸上，找不到一丝胜利的痕迹。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一种让整个指挥中心刚刚升起的欢腾气氛，瞬间冷却的凝重。
“林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
“什么鱼？”
周围的参谋和技术人员也围了过来，他们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却已经被困惑与不安所取代。
全世界都在庆祝。
庆祝那台毁灭兵器的自我瓦解。
庆祝那个用零件拼凑出的，充满蔑视的汉字。
那是人类文明面对外星入侵者的第一次，也是最响亮的一次反击。
可缔造了这一切的人，却说有麻烦了。
林辰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那里空空如也。
可他的动作，却在仔细端详一件真实存在的物件。
“我刚才……入侵了‘猎杀者’。”
林辰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是的，我们都看到了，您做到了！”
一名年轻的参谋忍不住插话，他的脸上满是崇拜。
“不。”
林辰摇了摇头。
“不是简单的控制。”
“我把它拆了。”
“我用它的零件，拼了一个字。”
“这个行为，就像在平静的池塘里，扔下了一块巨石。”
周信国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隐约捕捉到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这个行为，惊动了某些存在？”
林辰抬起头。
“是的。”
“我本来只想在水面划开一道小小的涟漪，悄无声息地解决掉麻烦。”
“但我高估了自己，或者说，低估了对方。”
“为了彻底瓦解‘猎杀者’，我使用的力量，超出了某个限度。”
“现在……”
林辰的话语，被他自己突兀的停顿打断了。
他身体僵直。
整个人定在了椅子上。
一动不动。
“林先生？”
周信国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林辰的脸上一片空白，失去了所有表情。
他就那么坐着，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快！医疗组！”
周信国立刻反应过来，大声呼喊。
两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立刻冲了过来，一人拿出微型检测仪，对准林辰的太阳穴。
“生命体征……一切正常！”
“心率，血压，脑电波……全部在正常范围内！”
医生的报告让所有人更加费解。
一个活生生的人，生命体征完全正常，却对外界的任何刺激都失去了反应。
他怎么了？
指挥中心里，刚刚被胜利冲刷的喜悦彻底消失。
一种源于未知的恐惧，攥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
林辰的世界，失去了声音。
指挥中心的嘈杂，周信国的呼喊，医疗仪器的蜂鸣，全部消失了。
世界也失去了颜色。
一切都褪成了纯粹的黑与白。
时间流逝的体感被剥离。
他不知道过去了一秒，还是一个世纪。
然后，一个“念头”，出现在他的意识里。
它不是声音。
不是文字。
它是一种纯粹的概念，一种被直接灌输的认知。
【异常体。】
这个念头宏大，空旷，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像宇宙背景辐射一样无处不在。
林辰的意识体，在这片精神的虚无空间中，第一次“看”到了对方。
那不是一个具体的形象。
无法用任何已知的生命形态去描述。
它是一片“存在”。
一片广袤无垠，超越了三维感知的“存在”。
林辰的意识在这片“存在”面前，渺小得不成比例。
【你的行为，已超出干涉阈值。】
又一个念头降临。
林辰“理解”了对方的身份。
观察者。
它们不属于“收割者”。
它们是更高维度的存在。
宇宙的记录员。
它们见证文明的诞生，繁荣，以及灭亡。
它们只记录，不干涉。
这是它们遵循的最高原则。
“猎杀者”的毁灭，对它们而言，只是档案中的一行记录。
但林辰用零件拼出的那个“滚”字，性质完全不同。
那是一种……声明。
一种个体意志对宇宙既定进程的公然挑衅。
这种挑衅，触碰到了观察者的某条底层协议。
【停止你的行为。】
【文明的生灭，如同星辰的燃烧与熄灭，是自然法则的一部分。】
【过度的干涉，将导致宇宙法则的自我修正。】
【修正的后果，你的文明无法承受。】
警告。
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警告。
在观察者眼中，地球文明的存亡，与一颗星球的轨道偏离，没有任何区别。
它们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就像提醒一个孩子，不要去触摸烧红的铁块。
林辰的意识，在这片虚无中产生了波动。
“谁给你们定义‘过度’的权力？”
他的反问，同样以念头的形式发出。
【我们不定义。】
【法则是宇宙本身。】
【我们只负责记录，与发出警示。】
观察者的回应平静无波。
“如果我不停止呢？”
林辰的念头，带上了一丝尖锐。
【你将被修正。】
【你的文明，将被修正。】
【记录归档，事件结束。】
没有威胁，没有愤怒。
只有陈述。
陈述一个必然会发生的结果。
林辰“笑”了。
当然，在这片意识空间里，他没有面部肌肉可以牵动。
但他的意识体，散发出一种清晰的，名为“不屑”的波动。
“谢谢你的警告。”
“现在，轮到我了。”
观察者的“存在”，第一次产生了极其细微的波动。
那是一种相当于“困惑”的情绪。
【轮到你？】
“对。”
林辰的意识体猛然收缩，凝聚成一个无限小的点。
“你打开了这扇门。”
“但你好像没想过，我也可以从这扇门走出去。”
下一个瞬间，林辰凝聚的意识，循着那条精神链接，发动了反向冲击。
这不是技巧。
这是纯粹的，野蛮的，不讲道理的意志力的对撞。
如果说观察者的精神链接是一条信息高速公路。
那么林辰此刻的行为，就是开着一辆满载炸药的卡车，在这条公路上逆行，并且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
【！！！】
观察者的念头，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可以被称之为“震惊”的波动。
它试图切断链接。
但已经晚了。
林辰的意识，已经撞进了它的“存在”之中。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在林辰的整个精神世界里炸开。
那不是声音的轰鸣。
是信息的爆炸。
是无穷无尽的数据洪流，在瞬间冲垮了他意识的堤坝。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宇宙的生灭。
他看到一个由液态甲烷构成的文明，在泰坦星的海洋深处，用歌声建造城市，它们的历史延续了三百万年，最终被一颗迷途的彗星终结。
他看到一个硅基文明，在熔岩星球上，用身体构建出比肩恒星的计算阵列，它们穷尽一生推演宇宙的终极奥秘，最终在算出答案的前一秒，被它们的太阳吞没。
他看到了漂浮在星云中的能量生命。
他看到了以晶体形态存在的思考者。
他看到了无数种族，无数文明，无数个故事的开始与结束。
一幕幕画面，一段段历史，海量的数据，疯狂涌入他的大脑。
这些知识，足以让任何一个最顶尖的科学家的头脑瞬间烧毁。
但林辰的意识，在最初的冲击之后，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开始鲸吞这些信息。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台超越了神话的超级计算机。
解析。
吸收。
归档。
他看到了“收割者”的起源，它们不是一个种族，而是一种宇宙现象，一种熵增定律的具现化执行者。
它们是宇宙的清理程序。
他也看到了“观察者”的本质。
它们是宇宙的日志文件。
它们记录一切，见证一切。
而在那无穷无尽的文明史诗中，林辰发现了一个被所有文明，所有记录都忽略的共同点。
一个隐藏在法则之下的……漏洞。
观察者的“存在”剧烈地颤抖着。
它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一个低维文明的个体，一个在它们眼中连尘埃都算不上的生物，竟然反向入侵了它们的意识集合体。
这颠覆了它们亿万年来的一切认知。
【切断……链接……】
一个断断续续的，带着明显“恐慌”的念头，在信息洪流中浮现。
链接被强行斩断了。
……
华夏指挥中心。
“滴——”
一直监控着林辰的医疗仪器，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
“他的脑电波活动强度突破临界值了！”
“还在升高！这不可能！人类的大脑不可能承受这种负荷！”
“鼻腔出血！”
一名医生惊呼。
只见一缕鲜血，从林辰的鼻孔中缓缓流下，滴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染开一朵小小的红花。
周信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想上前，却被医生拦住。
“别碰他！我们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就在所有人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仪器上的数值疯狂飙升时。
林辰的身体，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猛地向后靠去，整个人重重地砸在椅背上。
“呼……哈……哈……”
剧烈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指挥中心里，格外清晰。
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但更骇人的，是眼睛深处的东西。
那不再是一个二十岁年轻人的世界。
那里面，仿佛沉淀了亿万年的星光，倒映着无数文明的废墟与尘埃。
“林先生！你怎么样？”
周信国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他的肩膀。
林辰抬起手，擦掉鼻下的血迹。
他没有回答周信国的问题。
他只是转过头，看着主屏幕上，那个已经传遍全球的，由“猎杀者”零件拼成的汉字。
滚。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这个字，可能用错了。”
周信国一愣。
“用错了？”
林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周信国。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凝重与不安。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我们不该让它滚。”
“我们应该……”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让它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