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那句话，像一块坚冰，被林栀狠狠掷出，不仅砸向了江屿，也将她自己彻底封存了起来。接下来的几天，她将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一座拒绝任何名为“江屿”的船只靠近的、戒备森严的孤岛。
她严格遵守着自己设定的界限：视线绝不向后排偏移，行动路线刻意绕开所有他可能出现的区域，甚至连去接水都会选择距离他最远的那个饮水机。她把自己沉浸在题海和课本里，用繁重的学业填满所有思绪的空隙，试图以此麻痹那颗依旧会因他而泛起涟漪的心。
然而，有些东西是无法完全隔绝的。
她能从周围同学偶尔飘向她和后排的、带着好奇与探究的目光中，感受到无形的压力。她能听到周晓涵欲言又止的叹息，能感觉到当江屿从她身边走过时，那骤然降低的气压和随之而来的、几乎要将她背影灼穿的视线。
他似乎在配合她的冷漠，没有再试图强行靠近或交谈。但他存在于这个空间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持续的煎熬。那份被欺骗的愤怒和羞耻，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在日复一日的沉默对峙中，发酵得更加酸涩。
直到周四的物理课。
物理老师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最喜欢的方式就是随机点名，让学生到讲台上板演习题。那天的题目恰好是一道综合了力学和运动学的压轴题，难度不小。
教室里一片寂静，没人主动举手。老师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教室里扫视一圈后，精准地定格在了后排。
“江屿。”
这个名字被念出的瞬间，林栀的后背下意识地绷直了。她几乎能想象出接下来的场景——他沉默地站起来，走上讲台，然后对着黑板发呆，或者写出错误的公式，引来底下同学压抑的低笑。这曾经是她最不愿看到的，也是她当初奋力想要帮他避免的。
一种复杂的、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恼意涌上心头。看吧，就算他身份是假的，这学渣的属性总该是真的吧？活该他出丑！
她低着头，盯着课本，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竖起着，捕捉着身后的动静。
她听到椅子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听到他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走向讲台。然后，是粉笔被拿起时轻微的摩擦声。
接下来，预想中的停顿和寂静并没有发生。
取而代之的，是连贯的、清脆的粉笔敲击黑板的声音。“哒，哒，哒……”节奏稳定，毫不迟疑。
林栀忍不住，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
讲台上，江屿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光晕。他左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右手握着粉笔，正在黑板上流畅地书写。他没有看课本，也没有任何停顿思考，那些复杂的公式、受力分析图、代换计算，如同早已镌刻在他脑中一般，行云流水般地呈现在墨绿色的黑板上。
他的字迹瘦劲清峭，与他那支黑色钢笔写出的批注如出一辙。解题思路清晰得惊人，甚至比老师准备的参考答案还要简洁巧妙。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讲台上那个仿佛脱胎换骨的身影，包括讲台下的物理老师，眼中也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和赞赏。
林栀怔怔地看着，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侧影，看着黑板上那些她需要思考良久才能理清的步骤被他轻而易举地写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原来……原来他连学渣的身份，都是假的。
她之前所有的补课，所有的讲解，在他眼里，恐怕真的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种更深的、几乎让她窒息的难堪，淹没了她。
下课铃响，江屿在一片复杂的目光中平静地走下讲台。他没有回座位，而是朝着林栀的方向走来。
林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逃离。可她的腿像是灌了铅，动弹不得。
他停在了她的课桌旁，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其中。
周围还没离开的同学都放慢了动作，偷偷关注着这边。周晓涵也紧张地看着他们。
江屿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放在了林栀摊开的物理课本上。
他的指尖轻轻压着纸条，停留了两秒。林栀能感觉到那目光落在自己低垂的头顶，沉重而滚烫。
然后，他收回手，转身离开了。
整个过程，他没有说一个字。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林栀才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过那张纸条，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什么危险的毒物。
她冲出教室，跑到无人的楼梯拐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颤抖着手，展开了那张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是那熟悉的、瘦劲有力的字迹：
“对不起。早餐很好吃，补课……也很有用。”
没有解释，没有辩白，只有一句没头没脑的道歉和……肯定？
林栀看着那行字，鼻子猛地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这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肯定她那些愚蠢的行为，就能掩盖他欺骗的事实吗？
愤怒、委屈、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因为那句“很有用”而泛起的微小悸动，在她心里疯狂交织、撕扯。
她将纸条揉成一团，紧紧握在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下午放学，林栀依旧第一个冲出教室。她骑上自行车，飞快地蹬着，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骑到半路，她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这不是她平时回家的方向。她心烦意乱地刹停车，停在路边，茫然地看着周围陌生的街景。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斜前方一家便利店门口，站着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江屿。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白的校服，单肩背着旧书包，手里却提着一个……印着那家便利店Logo的、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里面似乎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面包、饭团和牛奶。
他站在那里，微微蹙着眉，低头看着手里的塑料袋，神情是……罕见的无措和笨拙。那样子，完全不像是那个在讲台上挥洒自如、或是能坐进豪华轿车的少爷，倒更像是一个迷了路、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的少年。
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隔着一条不算宽阔的马路，隔着熙攘的车流和人流，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江屿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慌乱，他下意识地想将手里的塑料袋藏到身后，但已经来不及了。
林栀看着他，看着他手里那个与他身份格格不入的、塞满了廉价速食的塑料袋，看着他脸上那难得一见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狼狈”的表情。
一个荒谬的、让她心脏骤停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劈中了她的脑海。
他该不会是……想用这种方式，模仿她曾经的行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