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亲自派人，去和她‘谈一谈’。”
江明远最后那句话，像一道冰冷的铁幕，在江屿面前轰然落下。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情绪的失控，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高高在上的裁决。那种平静语气下蕴含的绝对权力，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人感到窒息和绝望。
江屿被变相软禁在了铂悦府的别墅里。手机被以“需要冷静”为由收走，出入有专人“陪同”。他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鹰，困守在金雕玉砌的牢笼里，与外界，尤其是与林栀，彻底断了联系。他无法想象父亲派去的人会怎样“谈”，那轻飘飘的两个字背后，隐藏着多少他熟知的、足以摧毁一个普通女孩心防的手段。
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这个姓氏所带来的枷锁，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他想要守护的人和事面前，他所以为的“决心”和“能力”，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与此同时，对林栀而言，周二的上学路，变得前所未有的漫长和艰难。
江屿没有来学校。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早读课开始前就传遍了整个高二（一）班，进而扩散到全校。结合昨天下午那场轰动全校的“英雄救美”和后续流传出的、关于江屿真实身份的爆炸性新闻，他的缺席被赋予了无数种猜测。
“肯定是家里知道了，把他关起来了！”
“我就说嘛，豪门哪是那么容易进的……”
“林栀惨咯，这下怕是要成弃子了。”
“说不定就是玩玩，现在玩脱了，收场了呗……”
各种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纯粹看热闹的议论，如同无形的针尖，从四面八方刺向林栀。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着头，假装在认真看书，但摊开的书页上，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指尖冰凉，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一阵阵发紧。
周晓涵担忧地看着她，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用力握住她冰冷的手。
林栀能感觉到后排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不断吞噬着她周遭的空气。他没有来。他失联了。他……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放弃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入她的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随即，她想起了昨天在观测台，他紧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相信我”时的眼神。那里面，有愧疚，有沉重，但唯独没有犹豫和欺骗。
她用力甩了甩头，将那个自我怀疑的念头强行压下。她答应过要相信他。至少，在听到他亲口否认之前，她不能先倒下。
然而，现实的冰冷，并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而转移。
上午第二节课后，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容冷峻的中年男人，在班主任的陪同下，出现在了高二（一）班的教室门口。男人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雷达，瞬间就锁定了坐在前排的林栀。
“林栀同学，”班主任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位先生找你，有点事情想和你谈谈。”
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在林栀身上。
林栀的心脏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站起身，在无数道探究、好奇、甚至是同情的目光注视下，跟着那个西装男人和班主任，走出了教室。男人带着她，没有去教师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了教学楼顶层那间平时很少使用的、隔音效果极好的小型会议室。
每走一步，林栀都觉得自己的脚步沉重一分。她知道，这绝不是一次普通的“谈话”。
推开会议室的门，里面的情景让林栀微微一愣。
她预想过可能会见到江屿那位威严冰冷的父亲，或者再次面对他哥哥江淮那带着讥讽的笑容。
但她没有。
会议室里只有一个人。
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浅灰色职业套装，身材高挑，气质干练而优雅。她没有化妆，五官却十分清秀耐看，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冷静、理智，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通透感。
她正坐在会议桌旁，姿态从容地翻阅着一份文件，听到开门声，才缓缓抬起头，看向林栀。她的目光很平静，没有审视，没有轻蔑，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公式化的温和。
“林栀同学，你好。”她站起身，声音温和悦耳，如同春风拂面，与她周身那股精英气质形成了奇异的融合，“请坐。我姓陈，陈静，是江先生的特别助理。”
她口中的“江先生”，显然指的是江明远。
林栀依言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这个陈助理，和她预想中咄咄逼人的形象完全不同，但这种不动声色的平静，反而更让她感到不安。
陈静将手边的一份文件轻轻推到林栀面前，脸上依旧带着那抹得体的微笑：“林同学，不必紧张。我今天来，没有恶意，只是受江先生委托，来和你沟通一些事情，希望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
林栀低头看向那份文件。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支票或者什么协议，而是一份……关于她的资料。从她父母的工作单位、职称，到她从小到大的就读学校、成绩，甚至她获得过的奖项，都罗列得清清楚楚，详尽得令人发指。
她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这就是江家的能力吗？在短短一天之内，就将她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经过了解，林同学品学兼优，家庭和睦，是非常优秀的女孩子。”陈静的语气依旧温和，像是在进行一场客观的评估，“江屿少爷在学校期间，承蒙你的照顾，我代表江先生，表示感谢。”
她的感谢听起来真诚，却让林栀感觉像是一记软刀子，不疼，却寒意彻骨。
“但是，”陈静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眼神却变得锐利了几分，“想必林同学也清楚，江屿少爷的身份比较特殊。他未来的道路，他需要承担的责任，以及他身边人的……标准和要求，都与普通人不同。”
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林栀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声音放得更缓，却字字清晰：
“江先生认为，年轻人之间的友谊固然珍贵，但更需要把握好尺度和距离。过于密切的交往，尤其是在当前这个敏感时期，很容易给双方都带来困扰，甚至……难以预料的负面影响。”
她顿了顿，观察着林栀的反应，才继续道：“比如，对林同学你平静学业的干扰，对你父母工作的潜在影响，以及……未来可能面临的更多关注和压力。这些，我想都不是你和你的家庭所希望看到的，对吗？”
她没有威胁，没有利诱，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无比理性的语气，将血淋淋的后果摊开在林栀面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林栀喘不过气。
她是在告诉她，如果她继续和江屿在一起，那么她所珍视的一切——她的学业，她的家庭安宁——都可能受到波及。
林栀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抬起头，直视着陈静那双冷静得过分的眼睛，尽管脸色苍白，声音却带着一丝不肯屈服的倔强：
“这是……江屿的意思吗？”
陈静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笑意。她轻轻摇了摇头：“不，这是江先生基于对江屿少爷未来的考量，以及对你和你家庭的保护，所做出的……最理性的判断和建议。”
“江屿少爷年轻，或许会被一些短暂的情感所迷惑。但作为长辈，江先生必须为他，也为所有相关的人，扫清前路上的障碍和风险。”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有些差距，不是靠个人的努力和意愿就能弥补的。强行跨越，只会让所有人都受伤。”
她站起身，走到林栀身边，将一张素雅的名片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最终通牒般的意味：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林同学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怎么做对大家都好。如果将来在学习或生活上遇到任何困难，可以联系我，江家会尽力提供帮助，作为对你这段时间‘照顾’江屿少爷的感谢。”
说完，她不再多言，对着林栀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会议室，留下林栀一个人，对着那份写满她隐私的资料，和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斤的名片。
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
林栀怔怔地看着那张名片，上面只有名字和一串号码，简洁至极，却像是一张通往屈辱和妥协的门票。
接受它，意味着拿着江家的“补偿”，体面地退出，换取自己和家人的安宁。
拒绝它，则意味着要独自面对那个庞大家族可能带来的、未知的风暴。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
她该怎么办？
就在她心神俱颤，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压力和绝望吞噬时，会议室的门，再次被轻轻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去而复返的陈静。她站在门口，并没有走进来，只是看着林栀，脸上那公式化的温和笑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的表情。
她看着林栀，缓缓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了一句完全出乎林栀意料的话：
“江屿少爷他……从昨晚开始，就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不吃不喝，画了一整夜的画。”
“画上……全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