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那句“你母亲的命，是我买的”如同魔咒，带着冰冷的寒意，深深烙印在苏晴的心上，将她刚刚升起的些许感激和希望瞬间击得粉碎。
原来，所有的帮助都不是无偿的。母亲的安危，成了套在她脖子上最牢固的枷锁。
她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浑浑噩噩地跟着周助理去办完了所有繁琐的手续，整个过程她都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机械地签字，机械地点头。看着母亲被稳妥地送进堪比五星级酒店套房、配备了顶级医疗设备和专人护理团队的VIP病房，她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沉重的负担。
“苏小姐，司机已经在楼下等候。”周助理的声音将她从麻木中唤醒。
该去“加班”了。
苏晴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在镇静剂作用下安然入睡的母亲，为她掖了掖被角，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沉重地离开了病房。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行驶在夜色中。苏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看着窗外流光溢彩却冰冷的城市，感觉自己正被送往一个无法回头的深渊。
再次来到那间顶层公寓，她的心情比上一次更加绝望和认命。
沈墨似乎还没有回来，公寓里空无一人，只有智能系统感应到她的到来，自动调节了灯光和温度。
她像上次一样，被无形的指令引导着走向书房。书桌上果然又堆放着新的、需要她“加班”处理的文件，这一次似乎是寰宇某个海外并购案的舆情分析和风险报告，难度和机密等级显然又提升了一个级别。
她沉默地坐下，打开电脑，开始工作。大脑因为一天的惊心动魄和情绪大起大落而疲惫不堪，但她不敢有丝毫懈怠。母亲的命，悬在她此刻的工作效率上。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开门声和沉稳的脚步声。
苏晴的身体瞬间绷紧，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手指僵在键盘上，不敢回头。
沈墨走了进来。他似乎刚结束一场应酬，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和烟味，混合着他本身冷冽的气息，形成一种复杂而危险的味道。他脱下了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松了松领带，露出线条流畅的脖颈和锁骨。
他没有立刻走过来，而是先去开放式厨房的岛台倒了杯冰水，仰头喝下。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苏晴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端着水杯，一步步走到书桌旁，目光落在她的电脑屏幕上。
“进度。”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因为酒精而比平时更低沉沙哑了几分。
苏晴紧张地汇报了一下大致进展，声音微颤。
沈墨静默地听着，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指出问题，也没有靠近。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看着屏幕，偶尔喝一口冰水。
这种沉默的审视，比直接的挑剔更让人压力倍增。
忽然，他极轻地蹙了一下眉，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苏晴的眼睛。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发现他冷峻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眼底甚至有淡淡的红血丝。也是，他那样地位的人，掌控着庞大的商业帝国，需要处理和决策的事情必然堆积如山，恐怕比她还要劳累。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怎么会去同情一个胁迫她的恶魔？
就在这时，沈墨却突然开口，问了一个与工作完全无关的问题：“你母亲情况怎么样？”
苏晴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是在关心？
不，不可能。他或许只是确认一下他“买”下的“物品”状态是否良好。
“暂时…稳定了。谢谢沈总。”她低下头，公事公办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沈墨“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他又站了一会儿，似乎在审阅她刚刚完成的部分内容。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苏晴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忽然伸出手，越过她的肩膀，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删掉了她刚刚写的一段分析，重新输入了几句更精炼、更一针见血的表述。
他的手臂几乎环抱着她，温热的体温和淡淡的酒气从他身上传来，将她笼罩。苏晴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心跳如擂鼓。
然而，预想中的进一步靠近或羞辱并没有发生。
输入完那几句话后，他便自然地收回了手，仿佛真的只是为了修改工作。
“这里，切入点不对。舆论战的核心是争夺定义权，而不是被动解释。”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是在切切实实地指导她，“后面的可以按这个思路重写。”
苏晴看着屏幕上他那几句精准无比的修改，一时有些怔忪。抛开个人恩怨，他的商业洞察力和表达能力确实强悍到令人惊叹。
“还有，”他继续开口，目光却并未看她，而是扫了一眼她手边那杯早已冷掉的、一口未动的咖啡，“周谨应该准备了牛奶在冰箱。喝那个。咖啡伤胃。”
说完，他竟然转身径直离开了书房，只留下一句：“做完发我邮箱。”
苏晴彻底呆在了椅子上，久久无法回神。
他……刚才是在教她工作？还……关心她喝咖啡伤胃？
这突如其来的、极其有限的、甚至可能只是他心血来潮的“正常”举动，与他之前冰冷的威胁和强迫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她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层层叠叠、混乱不堪的涟漪。
她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被这点微不足道的“善意”迷惑。他或许只是希望她保持更好的状态来为他工作而已。
但那种细微的、陌生的悸动，却像藤蔓一样，悄然滋生，缠绕上她紧绷的心脏。
她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果然整齐地放着几盒高端品牌的鲜牛奶。
她拿出一盒，倒入玻璃杯，放进微波炉加热。
捧着那杯温热的牛奶回到书房，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液体滑过食道，似乎真的缓解了一些胃部的冰凉和紧绷。
她看着屏幕上他修改的那几句话，深吸一口气，重新投入工作。这一次，思路似乎顺畅了一些。
直到凌晨，她才终于将报告完成，发送到了他的邮箱。
她疲惫地走出书房，却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一盏。
沈墨并没有休息，他坐在沙发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似乎还在处理工作。柔和的灯光勾勒出他侧脸冷硬的线条，却莫名少了几分白日的凌厉，多了一丝居家的慵懒感。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与她相遇。
苏晴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有些不知所措。
“做完了？”他合上电脑，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一丝倦意。
“嗯…发您邮箱了。”苏晴低声道。
“嗯。”他应了一声，站起身，朝主卧走去。经过她身边时，他脚步未停，却极其自然地说了一句：“客房收拾好了。去睡吧。”
说完，他便径直走进了主卧，关上了门。
苏晴独自站在客厅里，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旁边次卧敞开的门，里面柔软的床铺看起来温暖而诱人。
牛奶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胃里。
他方才那句“去睡吧”，虽然依旧没什么情绪，却也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命令感。
这一刻，没有威胁，没有强迫，没有令人窒息的靠近。
只有一片罕见的、近乎平和的寂静。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夹杂着疲惫、困惑、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心动瞬间，悄然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这个夜晚，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悄然变质。
而她，在经历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后，竟可耻地，因为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正常”，而感到了一丝脆弱的安心。
她慌忙摇了摇头，甩开这危险的念头，快步走进了客房，反锁了房门。
躺在床上，她却久久无法入睡。
今晚的沈墨，太反常了。
这反常，比直接的恶劣，更让她感到不安和…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