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林遇羽靴底碾过最后一粒从腐沼带来的泥渣时,林夏的膝盖突然一软——不是伤口疼得撑不住,是长途跋涉的疲惫突然涌了上来。从枯木森林到污田,再穿过腐沼,他已经整整五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帆布包里的麦饼早就吃完了,只剩半壶水和那颗舍不得用的引雾果,还有那本压在最底下的、带着温度的日记。
他靠在一棵枯树(是腐沼边缘最后一棵枯木)上,喘着粗气,抬头望向远方——原本该是和腐沼相连的荒芜地带,此刻却突兀地冒出来一片“光”。不是灯芯丛的淡金,不是引雾果的暖黄,是泛着银蓝的、像星星落在树上的光,从地平线上蔓延开来,把半边天染成了淡淡的星辉色。
“这是……”林夏揉了揉被雾气熏得发涩的眼睛,以为是疲惫产生的幻像。可等他撑着黑晶长剑站起身,往前走了几十步,才发现那片“光”是真的——
那是一片从未在秘档里出现过的森林。树干不是焦黑或腐烂的,而是泛着细腻的银灰色,树皮上布满了像星轨一样的纹路,正随着风轻轻闪烁;枝叶不是枯萎的,而是半透明的蓝绿色,每一片叶子的边缘都镶着细碎的银辉,风一吹,就有星子似的光粉簌簌落下,沾在脸上,带着沁人心脾的草木香;地面上没有黑土或湿泥,而是铺着一层柔软的、像苔藓的淡绿植被,踩上去像踩在云朵上,还会留下浅浅的光痕,很快就消失不见。
最神奇的是森林里的空气——没有孢子的甜腥,没有腐沼的湿腐,只有纯粹的草木香和淡淡的星光气息,吸一口,连肺里积压的疲惫都像被洗过一样,清爽了不少。林夏站在森林边缘,看着眼前的景象,彻底愣住了——这和他一路走过的荒芜之地,简直是两个世界:一边是枯败、污染、充满危险的“死域”,一边是鲜活、纯净、泛着星光的“生境”,两者交界的地方,像被谁用画笔硬生生划了条线,泾渭分明。
胸口的黑晶源坠轻轻发烫,不是预警的灼热,是带着好奇的、柔和的暖——它也在感知这片森林的“纯净”。林夏攥紧黑晶长剑,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开脚步,踏进了这片奇幻的森林。
刚走进去几步,光粉落在他的手背上,像细小的雪花,却不凉,反而带着点温。他低头看着手背上的光痕,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星辉树,突然想起在荒野核心看到的世界树幼苗——那里的光也是这样,带着生命的气息,却比这里更稚嫩。他心里那点因为长途跋涉而麻木的神经,突然被触动了,像被光粉挠了一下,有点痒,还有点久违的、对“美好”的悸动。
他放慢脚步,沿着光痕往里走,每一步都走得很轻,怕惊扰了这片森林的宁静。枝叶间的光粉落在他的肩头、发梢,把他沾满污泥和血痂的衣服,都染上了淡淡的银蓝,让他看起来不像个历经沧桑的旅行者,反而像误入星林的异乡人。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枝叶突然动了动——不是风刮的,是有东西在里面。林夏瞬间警惕起来,黑晶长剑握得更紧,脚步停住,眼神扫过周围的树干,胸口的黑晶源坠也随之绷紧,银绿色的光泛得更亮了。
就在这时,“咻咻咻”三声轻响——三支箭突然从枝叶间射了出来!箭杆是淡绿色的,箭羽是像蓝鸟翅膀的羽毛,箭头却不是金属,而是凝结的淡绿色能量,带着生命魔法的气息,直奔他的胸口、肩膀和膝盖而来!
林夏的反应极快——几乎在箭射来的瞬间,他心念一动,胸口的黑晶源坠爆发出银绿色的光芒,三根半人高的黑晶柱瞬间从他身前升起,呈三角状,正好挡住了三支箭!
“铛!铛!铛!”
箭羽上的能量撞在黑晶柱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淡绿色的能量波像水纹一样散开,落在周围的植被上,竟让那些植被瞬间抽出了新的嫩芽。而三支箭则掉落在地,箭杆上的羽毛轻轻颤动,很快就融入了地面的光痕里,消失不见。
“谁在里面?”林夏沉声喝问,声音带着战斗后的冷硬,黑晶柱没有撤去,反而在他的操控下,缓缓向枝叶茂密的方向移动,黑晶长剑也凝聚出三寸长的光刃,随时准备攻击。
枝叶被黑晶柱拨开,里面窜出五道身影——是他从未见过的“人”。
他们有着和人类相似的形态,却比人类更纤细,皮肤是淡淡的象牙白,额间有一点像星光的蓝印;耳朵尖尖的,像动物的耳尖,却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淡蓝色的绒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头发是纯粹的淡蓝色,像融化的冰川,披散在肩头,发梢还缠着细碎的光粉;身上穿的是用树叶和藤蔓编织的衣服,泛着淡绿色的光,手里握着和刚才一样的弓箭,弓弦上还凝结着未射出的能量箭。
是蓝羽精灵——林夏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名字,不是来自秘档,是黑晶源坠与森林能量共鸣时,传递给他的模糊信息。
为首的是一个女子精灵。她比其他四个精灵稍高一点,淡蓝色的头发束成一根简单的发辫,垂在肩头,额间的蓝印比别人更亮,眼睛是像湖水一样的浅蓝,此刻正带着警惕和好奇,盯着林夏身前的黑晶柱。她的弓箭没有对准林夏,却也没有放下,手指还搭在弓弦上,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你是谁?为什么闯入星陨林?”女子精灵开口,声音像林间的清泉,带着点空灵的回响,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警惕,“你身上有污染的气息,还有……不属于这里的能量。”
林夏没有撤去黑晶柱,只是握着长剑,缓缓开口:“我叫林夏,是从平原城邦来的人类。我只是路过,没有恶意,也没有污染这里的意思。”他刻意说得很慢,语气尽量平和——他能感觉到,这些精灵没有恶意,刚才的箭只是警告,否则以他们射箭的准度,不会只射向非致命部位。
但他的警惕没有放下。石龟背叛的阴影还在他心里——越是看起来无害的存在,越可能藏着意想不到的危险。所以他表面上尽量平静,甚至嘴角还牵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是模仿在城邦里应对士兵首领时的表情,温和却疏离),但掌心的黑晶长剑始终没有放松,黑晶柱也保持着防御的姿态,只要对方有一点异动,他就能立刻发起攻击。
女子精灵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说的是不是真话。她身后的四个精灵也交换了一下眼神,弓箭的角度稍微放低了些,但还是保持着警惕。过了约莫半分钟,女子精灵才缓缓放下弓箭,弓弦上的能量箭也随之消散:“你身上的污染气息很淡,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带来的,而且你的能量……虽然奇怪,却没有伤害森林的迹象。”她顿了顿,额间的蓝印闪了闪,“我叫星澜,是星陨林的守护使之一。刚才射箭是因为我们以为你是‘腐雾者’——那些带着污染闯入森林,破坏树木的怪物。”
林夏松了口气,却没有立刻撤去黑晶柱,只是缓缓收回了长剑的光刃:“我明白,是我突然闯入,让你们警惕了。”他顿了顿,刻意放缓语气,“我从腐沼过来,一路穿过枯木森林和污田,那些地方全是污染,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没想到会遇到这样干净的森林。”
星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你居然能穿过枯木森林和污田?那些地方的污染,连我们精灵都不敢轻易靠近。”她往前走了一步,仔细打量着林夏——从他沾满污泥和血痂的裤腿,到他胸口泛着银绿光的黑晶源坠,最后落在他脸上那道浅浅的、被风刃划伤的旧疤上,眼神里的警惕渐渐变成了好奇,“你是第一个来到星陨林的人类。我们在这片森林里生活了几百年,只在古老的传说里听过‘人类’的存在。”
林夏心里一动——几百年没见过人类,难怪他们会这么警惕,也这么好奇。他慢慢撤去黑晶柱,黑晶源坠的光也收敛起来,只维持着温玉般的凉,表面的微笑也更自然了些(虽然心里的戒心还没卸去):“我是为了找一样东西,才不得不穿过那些污染的地方。如果打扰了你们,我可以立刻离开。”
“不用。”星澜立刻摇头,浅蓝的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既然你没有恶意,不如跟我们回村庄看看吧?族人们肯定也很想看看‘人类’是什么样子的。而且你看起来很累,我们可以给你提供食物和水,还能帮你处理身上的伤口。”
林夏的心里瞬间绷紧了——去他们的村庄?和一群完全陌生、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精灵待在一起?石龟的背叛让他对“进入陌生群体”充满了恐惧,他下意识想拒绝,可看着星澜真诚的眼神,还有她身后四个精灵好奇的表情,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他想起了在腐沼遇到的小兽灵,想起了那本士兵的日记,想起了胸口黑晶源坠里藏着的、星核坠和树心晶的温暖记忆——他已经孤独地走了太久,久到快要忘了“群体”是什么感觉,久到快要让黑晶的冷硬彻底吞噬掉心里的那点光。
“好吧。”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表面上的微笑没变,心里却像拉满了弦,“那就麻烦你们了。”他悄悄将黑晶源坠的能量凝聚在指尖——不是为了攻击,是为了防备,只要有任何不对劲,他就能立刻凝聚出防御。
星澜见他答应,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不是林夏那种伪装的温和,是像星辉树的光一样纯粹的笑,额间的蓝印也跟着亮了起来:“太好了!跟我来吧,我们的村庄就在森林深处,离这里不远。”
她转身带路,淡蓝色的发辫在身后晃着,光粉从发梢落下,连成一串细碎的光。其他四个精灵也跟在后面,时不时回头看林夏,眼神里满是好奇,却没有恶意,其中一个小个子精灵还对着他做了个鬼脸,然后赶紧躲到同伴身后,惹得其他精灵都笑了起来。
林夏跟在最后,脚步放得很轻,眼神警惕地扫过周围的环境——每一棵星辉树的位置,每一条光痕的走向,每一个可能藏人的枝叶缝隙,都被他记在心里,像在绘制一张随时可以逃离的地图。他的嘴角始终带着微笑,回应着精灵们偶尔投来的目光,却很少主动说话,只是在星澜介绍森林的树木时,偶尔点一点头,嗯一声。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片开阔地——是精灵的村庄。
村庄里的房子都是用星辉树的枝干搭建的,屋顶覆盖着带着光粉的树叶,像一个个小灯笼;村子中央有一口圆形的泉眼,泉水泛着淡蓝色的光,里面飘着几片星辉叶,泉边围坐着几个老精灵,正在编织藤蔓;孩子们穿着和星澜一样的树叶衣服,淡蓝色的头发扎成小辫,看到林夏时,都停下了手里的游戏,睁着圆溜溜的浅蓝眼睛,好奇地围了过来,却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星澜姐姐,他就是你说的人类吗?”一个小女孩精灵仰着小脸,怯生生地问,手指还揪着自己的衣角。
“是啊。”星澜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然后对林夏说,“别紧张,他们只是第一次见到人类,有点好奇。”
林夏对着小女孩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温和些。小女孩被他的笑容鼓励,鼓起勇气往前走了两步,递过来一朵带着光粉的小花:“给你,这是星露花,戴在身上会有香味。”
林夏看着那朵小花,心里突然一紧——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小花的花瓣是淡蓝色的,中心凝结着一滴像露珠的光,带着淡淡的香,像极了在荒野核心,阿芽(虽然已经很久没想起这个名字)递给原主的那朵野菊。
他的手指动了动,想接过,却又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石龟当初也是这样,用“帮忙”的借口靠近,最后却背叛了他。这个停顿只有一瞬,他很快就恢复了微笑,伸手接过小花,轻声说:“谢谢。”
花瓣的触感很软,光露沾在指尖,暖暖的。小女孩见他收下,开心地笑了起来,转身跑回同伴身边,兴奋地喊着:“他收下我的花啦!”其他孩子也跟着欢呼起来,围得更近了些,有的递来野果,有的举着自己编的小篮子,还有的拉着他的裤腿,问他人类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老精灵们也走了过来,手里端着陶碗,里面盛着泛着光的液体(是泉水泡的星辉叶茶),还有烤得金黄的野果干,笑着递给林夏:“孩子,一路辛苦了,喝点茶,吃点东西吧。”
林夏接过陶碗,指尖碰到碗沿的温度,心里那道因为警惕而紧绷的弦,悄悄松了一丝。茶的味道很清,带着星辉叶的香,野果干很甜,比他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纯粹。他小口喝着茶,吃着野果干,微笑着回应着精灵们的提问,回答得很简略,却尽量不让自己显得疏离。
星澜站在旁边,看着他和孩子们互动,浅蓝的眼睛里满是温和的光:“我就说吧,我们星陨林的人都很热情。你放心在这里休息几天,等养好了精神,再出发也不迟。”
林夏抬起头,看向星澜,又看了看周围围坐着的精灵们——他们的笑容都很纯粹,眼神里没有算计,没有伪装,只有对“陌生人”的好奇和善意。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久违的温暖,像在寒冬里靠近了火堆,让他几乎要卸下所有的戒心。
可就在这时,他的指尖碰到了胸口的黑晶源坠——冰凉的触感瞬间让他清醒过来。他想起了石龟趴在地上,说“我没得选”时的表情,想起了雷格被割舌后,眼里的怨毒,想起了议会首领赵烬,说“在这艾拉大陆,我就是天”时的嚣张。
他的微笑还挂在脸上,手里的陶碗也还端着,却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林夏,别忘了。温暖是真的,善意也可能是真的,但背叛的痛,也是真的。你可以暂时停留,却不能卸下戒心。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星露花,花瓣上的光露还在闪烁,像一颗小小的星星。他把花别在帆布包的带子上,然后抬起头,对着围过来的精灵们,露出了一个比之前更真诚一点的微笑——不是完全的伪装,也不是彻底的信任,是带着警惕的、小心翼翼的靠近。
星陨林的光还在闪烁,精灵们的笑声还在耳边,茶的清香还在舌尖。林夏知道,这里是他长途跋涉中,遇到的第一个“温暖的港湾”,但他也清楚,他的征途还没结束,他的戒心也不能轻易卸下。
他会在这里休息,会接受精灵们的善意,会暂时享受这份久违的热闹,但他的手,始终会放在胸口的黑晶源坠上,他的眼睛,也始终会盯着通往森林外的路——因为他知道,他终究是个异乡人,终究要独自走向那片遥远的无尽虚海。
而这份带着戒心的温暖,就像别在帆布包上的星露花一样,是他孤独征途中,又一件珍贵的、带着“人味儿”的小礼物,既照亮了前路,也提醒着他,不要忘了来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