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灌下，陆小九的呼吸虽仍微弱，却总算平稳了些许，不再像之前那般时断时续，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的残烛。沈素不敢有丝毫放松，守在神像后，耳听八方，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夜色渐浓，破败的山神庙被黑暗彻底吞噬，只有偶尔从破窗漏进的几缕惨淡月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远处清水驿的零星灯火，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遥远而不真切。
怀中的观星阁图纸像一块烙铁，烫着他的胸口。京城，龙潭虎穴，凭他如今势单力薄、还带着一个重伤号的情况，想要潜入废弃的钦天监重地找寻信物，无异于痴人说梦。
需要帮手，需要信息，更需要……一个能让陆小九安心养伤的地方。
他想起父亲生前在生意场上似乎提及过，北方几省有些隐秘的、不与官府直接打交道的货栈和镖行，做的多是见不得光的买卖，但也讲究几分江湖道义，或许能暂时依托。
正当他凝神思索之际，庙门外，极细微的、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沙沙”声，引起了他的警觉。
不是野兽，是轻功极高之人的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
沈素瞬间汗毛倒竖，轻轻将陆小九往神像后方更阴影处挪了挪，自己则悄无声息地贴到门缝边，向外窥视。
月光下，三条鬼魅般的黑影，正呈品字形，悄无声息地逼近山神庙。他们身着紧身夜行衣，与顾千山手下那些骑士的制式装扮截然不同，动作更加飘忽，气息更加阴冷，如同暗夜中潜行的毒蛇。
是“影蔓”！
他们竟然追到了这里！速度如此之快！
沈素心念电转，是孙老爹身上那枚木牌引来的？还是他们另有追踪秘法？此刻已无暇细究。
退回庙内是死路，唯一的生路，是趁对方尚未合围，强行突围！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陆小九，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一脚踹开本就破败的庙门，身形如箭，率先冲了出去！同时手中铁算盘疾挥，几颗算珠带着尖啸，分射左右两名杀手的面门！
“咻！咻！”
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显然出乎三名“影蔓”杀手的预料。左右两人身形微顿，或侧身或挥臂，精准地格开算珠。但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阻滞，沈素已如泥鳅般从三人合围那稍纵即逝的缝隙中钻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向着山下清水驿的方向狂奔！
他不能留在山里，目标太明显，必须混入人群！
“追！”
为首的杀手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三人身形晃动，如附骨之疽，紧追不舍。他们的轻功明显在沈素之上，距离在迅速拉近。
沈素将轻功催谷到极致，体内真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几乎能听到经脉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不敢直线奔逃，借助树木、岩石不断变向，试图摆脱。
然而，“影蔓”的杀手配合默契，经验老辣，如同一张不断收紧的网。几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从背后和侧翼袭来的、淬着幽蓝光泽的短刺和飞针，沈素的衣衫已被划破数道，险象环生。
眼看就要被追上，前方已能看见清水驿边缘那些低矮房舍的轮廓，甚至能听到隐约的人声狗吠。
就在这时，斜刺里一道凌厉的掌风，如同毒蛇出洞，直拍沈素后心！角度刁钻，时机狠辣，正是他旧力刚尽、新力未生之时！
避不开了！
沈素心中一凉，正欲回身硬抗，哪怕拼着重伤也要换对方一记算盘——
“砰！”
一声闷响！
预想中的重击并未落在身上。一道更快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他侧后方抢出，用身体硬生生替他接下了这一掌！
是陆小九！
他竟然在关键时刻强行醒转，拖着濒死之躯追了上来！
“噗——！”
陆小九如同断线风筝般被拍飞出去，人在空中已是鲜血狂喷，重重砸在几步之外的地上，翻滚了几下，一动不动，生死不知。但他那舍身一挡，也为沈素争取到了唯一的、稍纵即逝的机会！
“陆小九！！！”
沈素目眦欲裂，嘶吼出声！一股从未有过的暴怒和悲愤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他不再逃跑，猛地转身，双眼赤红地盯着那三名逼近的“影蔓”杀手，手中的铁算盘因为极度用力而发出“咯咯”声响。
“你们……都该死！”
他不再讲究什么身法技巧，将全身内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铁算盘之中，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冲向最近的一名杀手！算盘挥舞间，风声凄厉，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那杀手显然没料到沈素会突然如此拼命，仓促间挥刺格挡。
“铛！咔嚓！”
淬毒短刺竟被蕴含着沈素全部怒火和内力的铁算盘生生砸断！算盘去势不减，重重轰在杀手的胸口！
“呃！”那杀手闷哼一声，胸骨碎裂，倒飞出去，眼看是不活了。
另外两名杀手眼神一凝，攻势更急！两道幽蓝寒光一左一右，直取沈素要害！
沈素状若疯虎，不闪不避，铁算盘横扫，想要同时格开两边的攻击！但他内力消耗过巨，速度慢了一瞬——
眼看就要被短刺穿心！
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
两支劲弩从不远处的屋舍阴影中激射而出！速度奇快，角度刁钻，精准无比地射向两名杀手的手腕！
两名杀手反应极快，立刻变招，挥动短刺格开弩箭。但就这一阻的功夫，几条矫健的身影已从阴影中扑出，刀光闪动，直取两名杀手！
这些人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衣服，但出手狠辣，配合默契，显然也是训练有素的好手！
是顾千山的人！他们伪装潜伏在镇子里，此刻被这里的打斗惊动，终于现身！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影蔓”杀手与顾千山的手下混战在一处，刀光剑影，劲气四溢。
沈素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天赐良机！他顾不上多想，猛地冲向倒在地上的陆小九，一把将他抱起，也顾不得查看伤势，用尽最后力气，冲向最近的一条黑暗小巷！
身后，厮杀声、怒喝声、兵刃碰撞声不绝于耳。
他不敢回头，抱着陆小九在迷宫般的小巷中拼命穿梭，专挑最黑暗、最肮脏、最狭窄的地方钻。鲜血顺着他的手臂不断滴落，分不清是他的，还是陆小九的。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彻底听不到身后的声音，他才在一个堆满破烂箩筐和馊水桶的死胡同尽头，力竭地瘫倒在地，怀中的陆小九也滚落一旁。
他剧烈地喘息着，肺部如同破风箱般嘶鸣。借着远处微弱灯火的反光，他看向陆小九。
陆小九面如死灰，气若游丝，胸前的衣襟已被鲜血彻底浸透，冰冷得吓人。方才强行运功抵挡那一掌，无疑是将他最后一点生机也耗尽了。
“陆小九…陆小九…”沈素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徒劳地摇晃着他，“你别睡！看着我！”
陆小九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没有焦点。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沈素连忙俯下身，将耳朵凑到他唇边。
只听到几个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字眼：
“…师…师父…对…不起…”
“…观…星…阁…地…下…”
“…七…星…”
话音至此，戛然而止。他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所有声息。
“陆小九！！！”
沈素的嘶吼声，被淹没在清水驿深沉的夜色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新一轮的搜索吆喝声中。
他抱着陆小九逐渐冰冷的身体，跪在污秽不堪的地面上，前所未有的绝望和孤独，如同这冰冷的夜色，将他彻底吞噬。
完了吗？
一切都结束了吗？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