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声透过活动室的窗户传了进来,清脆而悠长,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正闭目养神的叶星澜率先睁开眼,利落地开始整理自己的文具;石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用力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噼啪的轻响;白芷将最后一点治愈绿光收敛,脸色比刚才红润了些;林影的身影在书架旁由虚化实,仿佛一直站在那里。
“该回教室了。”
苏晚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校服裙摆,转向依旧安静坐在原处的顾守渊。
他面前的茶杯已经空了,双手规整地放在膝盖上,像一尊等待指令的精美人偶。
“嗯。”
顾守渊应了一声,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他特有的、略显刻板的规范感。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活动室。
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学生们从四面八方涌出,说笑着走向各自的教室,人声鼎沸,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这与刚才在影界中寂静厮杀的氛围截然不同,仿佛两个平行的世界。
苏晚晴走在前面,马尾辫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她能感觉到顾守渊就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的位置,不紧不慢,安静得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她稍稍放慢脚步,与他并肩而行。
“刚才的茶,很好喝。”苏晚晴找了个话题,侧头看向他。
“没想到你还会泡茶。”
顾守渊目视前方,似乎在认真观察着走廊里来往的学生,听到她的话,才转过脸来。阳光在他精致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浅金,让他过于白皙的皮肤显得有了些生气。
“步骤,并不复杂。”
他的回答,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
“水温,茶叶用量,浸泡时间。按照最优流程操作即可。”
苏晚晴忍不住轻笑出声,琉璃般的眼眸弯成了月牙:“泡茶可不是做实验,有时候随心所欲一点,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味道哦。”
顾守渊微微偏头,像是在处理这个新的概念,墨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解:“随心所欲……会导致变量失控,影响结果的可重复性。”
“但生活本身就不是可重复的实验啊。”苏晚晴耐心地引导着。
“就像……嗯,就像你第一次来学校,感觉怎么样?”
顾守渊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调取和分析之前的感官数据。
“信息密度很高。”
他最终给出了一个非常“顾守渊式”的评价:“声音,光线,气味,人际互动……需要处理的数据流远超预估。不过……”
他顿了顿,补充道:“有些数据……并不令人排斥。”
比如,此刻照在身上的阳光的温度。
比如,身边少女身上淡淡的、清爽的香气。
比如,那杯茶入口时,她脸上露出的、被称为“微笑”的表情反馈。
苏晚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笑容更深了些。
走进高一(三)班的教室,喧闹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个男生围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刚结束的篮球赛,女生们则三三两两地分享着零食和八卦。黑板上还残留着上午数学课的板书,值日生正慢吞吞地擦着。
他们的座位靠窗。
苏晚晴在内侧,顾守渊在外侧。
坐下时,顾守渊的动作依旧带着那种初来乍到的生疏感,他先将书包规整地放好,然后拿出下节课的课本和笔记本,在桌面上摆放成精确的直角。
下午第一节是历史课。历史老师是位颇有风度的中年男士,讲课生动,时常引经据典。
当老师讲到古代某个王朝因闭关锁国而逐渐衰落时,顾守渊忽然微微蹙眉,低声对苏晚晴说道:“这个决策模型存在明显缺陷。信息闭塞会导致系统熵增加速,决策失误概率呈指数级增长。他们没有考虑到外部环境变量的影响。”
苏晚晴正在记笔记的手一顿,差点笑出声。她强忍着笑意,同样压低声音回应:“那个时代可没有你的数据库和决策模型。不过,你这个总结……倒是挺精辟的。”
顾守渊得到回应,似乎受到了鼓励,继续发表他的观察:“而且,根据能量守恒定律,一个系统如果只输出而不输入,其内部的能量耗散会导致结构性崩溃。”
“这个王朝的结局,是必然的。”
这下,连前排竖着耳朵偷听的同学都忍不住肩膀耸动,显然在拼命憋笑。
苏晚晴扶额,感觉自己这位同桌简直是把人类历史当成了一个大型的故障分析报告。
历史课在顾守渊时不时冒出的、充满逻辑感却与课堂氛围格格不入的点评中过去。
课间休息时,苏晚晴拿出水杯喝水,不小心被呛到,轻轻咳嗽了两声。
顾守渊立刻转头看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带着一种纯然的观察意味。
“呼吸道异物侵入?”
他问道,语气认真得像是在进行科学探究。
“需要采取海姆立克急救法吗?根据数据显示,该急救法对气道异物阻塞的有效率高达……”
“不用不用!”
苏晚晴连忙摆手,脸颊因咳嗽和些微的尴尬泛起淡淡的红晕。
“只是喝水太急呛到了,一会儿就好。”
顾守渊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似乎在记录这个新的数据样本。
他犹豫了一下,将自己那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往苏晚晴的方向推了大概五厘米。
“补充水分,可以稀释异物,缓解黏膜刺激。”
他解释道,虽然用词依旧学术,但那细微的动作,却透出一种笨拙的、基于逻辑推导出来的关心。
苏晚晴愣了一下,看着那瓶被郑重其事推过来的矿泉水,心头莫名地软了一下。
她拿起水瓶,拧开,喝了一小口,然后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感觉好多了。”
顾守渊看着她的笑容,墨黑的眼眸中似乎有微光闪过,他轻轻地“嗯”了一声,便转回头,继续预习下一节课的内容,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嘴角,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下一节是化学课。
实验室里,两人被分到一组。
实验内容是配置一定物质的量浓度的溶液。
苏晚晴负责称量药品,顾守渊负责操作容量瓶。他的动作精准得如同仪器,每一个步骤都严格遵循课本上的流程,甚至连搅拌的圈数和速度都保持着惊人的一致。
最终配制出的溶液,浓度几乎与理论值毫无偏差。
“完美。”连一向严格的化学老师走到他们实验台前检查时,都忍不住称赞了一句。
顾守渊对此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得意,只是平静地陈述:“这只是遵循了正确的操作规程。”
在苏晚晴不小心将一滴浓盐酸滴在实验台上,腐蚀出一个小点时,他立刻拿起碳酸氢钠粉末精准地覆盖上去,中和酸性。
然后,他看向苏晚晴,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类似于“担忧”的意味:“强酸具有腐蚀性。操作时,需要更注意安全。”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流露出类似“关心”的意图。苏晚晴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忽然觉得,这个来自“深渊”的少年,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冰冷和疏离。
他只是在用他独特的方式,努力地理解着这个世界,并尝试着与周围的人建立联系。
放学铃声响起时,夕阳的余晖将教室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顾守渊一丝不苟地整理好书包,然后安静地站在座位旁,等待着苏晚晴。
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苏晚晴收拾好东西,站起身,看向他。光影中,少年挺拔的身姿和那双总是盛满迷茫与探究的眼眸,构成了一幅奇异而和谐的画面。
“走吧。”她笑着说。
“嗯。”他点头应道。
两人并肩走出教室,融入放学的人流。
顾守渊依然不太习惯这份喧闹,但他没有再流露出明显的不适,只是安静地走在苏晚晴身边,像一艘迷航的小船,暂时找到了可以跟随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