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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离了兰台别库那沉重的阴影,天地间便只剩下无尽的风雪与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混沌。沈青君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没膝的积雪中,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刀割般的痛感,却也让她因连日紧张而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

三十里山路,在平日或许不算什么,但在这等恶劣天气下,于一个孤身女子而言,不啻于天堑。她紧紧裹着斗篷,用蓝布头巾将头脸包得只露出一双眼睛,循着记忆中《坤舆录》的记载和老戚偶尔提及的模糊路径,艰难前行。

风声呼啸,卷起地面的雪沫,砸在脸上,视线所及,不过身前数丈。她不敢走官道,那里虽平坦些,却也可能遇到盘查的兵丁或往来行人,她这流刑之身的身份,经不起任何查验。只能拣选这荒僻难行、罕有人迹的小路。

每一步都需耗费极大的力气。积雪下暗藏着枯枝断梗,时而让她踉跄;冰冷的雪水早已浸透了她单薄的靴子,双脚冻得麻木,几乎失去知觉。包袱虽小,背在身上,却也觉得沉重无比。

她咬紧牙关,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些线索,那些名字:张百万、周明、孙德海、落霞坡、奉常寺、相思子……它们是她此刻支撑下去的唯一动力。她不能倒在这里,绝不能。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愈发昏暗,风雪却未见稍减。她必须找到一个避风之处过夜,否则即便不冻毙于野,也会因力竭而倒下。她记得《坤舆录》上标注,这条小路中段,应有一处废弃的山神庙。

又强撑着行了一段,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时,前方山坳处,一个破败的轮廓终于在风雪中显现。那庙宇早已倾颓大半,门扉不知去向,窗棂破烂,但至少,尚有四面墙壁与一个尚未完全坍塌的屋顶,可暂避风雪。

她踉跄着奔了进去,庙内积尘甚厚,蛛网遍布,正中一尊泥塑山神像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内里的草秸木架,显得有几分狰狞。角落里堆着些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枯草。

她顾不得许多,寻了一处背风、相对干燥的角落,拂去浮尘,将枯草稍作铺展,便瘫坐了下来。剧烈的喘息使得胸腔火辣辣地疼,四肢百骸如同散了架般酸软无力。

歇息片刻,感觉恢复了些许气力,她方从包袱中取出一个冰冷的硬面饼,就着怀中尚存一丝余温的手炉,小口小口地啃噬起来。食物粗糙难咽,但能补充体力。

庙外风雪怒嚎,如同万鬼齐哭。庙内虽能遮挡大部分风雪,但寒气依旧无孔不入,冻得她瑟瑟发抖。她将身上所有能御寒的衣物都裹紧,蜷缩在枯草堆里,靠着一丝意志力对抗着刺骨的寒冷。

黑暗中,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她不敢真正睡去,生怕一觉不醒,或是有野兽、乃至更可怕的东西循迹而来。耳朵警惕地捕捉着庙内外的任何一丝异响。

忽然,一阵极其细微、不同于风雪的“沙沙”声,自庙门外传来。

沈青君瞬间绷紧了身体,屏住呼吸,手悄悄摸向怀中——那里,藏着一把老戚昔日赠她防身的、锈迹斑斑却依旧锋利的短匕。

那声音极轻,极缓,像是在雪地上小心翼翼地移动。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匕首。

片刻后,一个黑影,试探性地从破败的门洞处探了进来。借着雪地微弱的反光,沈青君看清了,那并非野兽,而是一个人!一个身形矮小、裹着破旧皮袄、头上肩上落满积雪的人。

那人似乎也没料到庙中有人,动作猛地一顿,与沈青君警惕的目光撞个正着。

双方都在黑暗中僵持着,互相打量。

沈青君借着微弱的光线,见来人似乎是个老者,面容被风霜侵蚀得沟壑纵横,眼神浑浊却带着一丝常年行走在外的警惕与油滑,不像是官兵,倒更像是个……逃荒的,或者,山野间的樵夫、猎户?

那老者见庙内是个孤身女子,似乎也松了口气,但并未放松警惕,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如同破锣:“叨扰了,女娃娃。风雪太大,借个地方避避。”他说着,慢慢挪了进来,在离沈青君最远的另一个角落坐下,动作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利落。

沈青君没有放松戒备,匕首依旧藏在袖中,冷冷地看着他,并未答话。

那老者也不在意,自顾自从怀中掏出个酒葫芦,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满足地哈出一口白气。浓烈的劣质酒气在庙中弥漫开来。

“这鬼天气,是要冻死人咯。”老者抹了把嘴,斜睨了沈青君一眼,“女娃娃,一个人走这山路?胆子不小啊。”

沈青君依旧沉默,只是将身体往阴影里又缩了缩。

老者见她如此,咧开嘴,露出黄黑的牙齿,笑了笑:“莫怕,老朽不是歹人。就是个跑单帮的,混口饭吃。”他拍了拍身边的破行囊,里面发出些瓶瓶罐罐的轻微碰撞声。

跑单帮的?沈青君心中微动。这类人常年行走四方,消息最为灵通。

老者见她似乎不那么紧张了,又呷了口酒,话匣子打开了:“这年头,生意难做啊。尤其是往北边,洛州那边,不太平。”

洛州!沈青君心头一跳。她强压下追问的冲动,只是微微抬了抬眼,做出些许好奇的样子。

老者见她有了反应,谈兴更浓:“可不是嘛!前些时日,听说那边一个什么……落霞坡,对,落霞坡那地方,原来是个废驿站,莫名其妙起了火,烧死了个老驿丞,邪门得很!这还没完,城里头,以前有个姓张的大户,也死得不明不白……啧啧,都说那地方风水不好,犯凶煞!”

他说的,正是张百万和周明!

沈青君指尖微微颤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老丈消息倒是灵通。”

“嗨,走南闯北,听得多了。”老者不无得意,“还有更邪门的呢!听说啊,朝廷前些日子派了个什么御史下去查,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刚到洛州地界没多久,就……就没消息了!”

赵衡!他真的去了洛州,而且出事了!

沈青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冒起,比这庙里的寒气更甚。

“没消息了?”她重复道,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可不是嘛!”老者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都说……是撞了邪,或者,得罪了哪路神仙,被……”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惧意,“所以啊,女娃娃,听老朽一句劝,要是想去洛州,趁早打消念头。那地方,现在就是个漩涡,谁沾上,谁倒霉!”

老者的话,像一块块冰冷的石头,砸在沈青君的心上。赵衡生死未卜,洛州局势显然比她想象的更为凶险。那幕后黑手的能力,竟如此之大?连朝廷派下的御史都敢动?

她原本还存着一丝借助赵衡力量的侥幸,此刻已荡然无存。前路,似乎只剩下她孤身一人,去面对那未知的、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老者见她脸色苍白,沉默不语,以为她被吓住了,便也不再多说,抱着酒葫芦,蜷缩在角落里,不久便发出了鼾声。

庙内重归寂静,只有老者的鼾声与庙外永恒的风雪声。

沈青君却再无一丝睡意。

赵衡的遭遇,印证了她的猜测,也昭示了前方的危机。

但她已无退路。

兰台别库是回不去了,即便回去,也是坐以待毙。

唯有向前,去洛州,去那风暴的中心,才有可能找到最终的答案,或者……她自己的结局。

她握紧了袖中的匕首,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目光透过破败的门洞,望向外面漆黑一片、风雪交加的夜空。

那黑暗仿佛没有尽头。

但她的眼神,却在最初的震动与恐惧之后,重新沉淀下来,变得如同古井般幽深而坚定。

无论前方是龙潭虎穴,还是十面埋伏,她都必须去。

这不仅是为了真相,更已成为她与那无形巨手之间,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天,快亮了吧。

风雪,何时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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