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医院回来，苏晚晴如同惊弓之鸟。
王太太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和话语，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她的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她不敢想象，如果厉司爵从别人口中得知她怀孕的消息，会是怎样一场风暴。
她将自己更深地藏匿在客房里，连花园也很少去了。食欲依旧不振，晨呕的症状也时有发生，她只能更加小心地掩饰，在佣人面前强装正常。每一次厉司爵回来，哪怕只是在楼下短暂的停留，她都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他看出任何端倪。
然而，预想中的质问和风暴并未立刻来临。厉司爵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忙碌，偶尔回家，也是面色疲惫，直接进了书房或者主卧，与她几乎没有交流。
这种暴风雨前的平静，反而更让人煎熬。
这天午后，苏晚晴正对着那份被她藏在抽屉最深处的B超检查预约单发呆（她最终还是预约了两周后的检查），房门被轻轻敲响。
她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将抽屉推回，深吸一口气才开口：“谁？”
“太太，是我。”是佣人吴妈的声音，“先生吩咐，让您准备一下，晚上陪老夫人用餐。”
又是老宅。苏晚晴的心沉了沉。每一次去老宅，都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更何况她现在身心俱疲，还要强打起精神去应对。
“知道了。”她应道。
傍晚，她换上一身端庄的米白色套装，化了淡妆，试图掩盖眉宇间的憔悴。下楼时，厉司爵已经等在客厅。他穿着深色的西装，身姿挺拔，正低头看着腕表，侧脸线条冷硬。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依旧深邃，带着惯常的审视，但苏晚晴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快的、难以言喻的情绪闪过，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走吧。”他收回目光，语气平淡，率先朝外走去。
车上依旧是无言的沉默。苏晚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不自觉地轻轻覆在小腹上。那里依旧平坦，但知道有一个小生命在里面悄悄生长，一种奇异的感觉混杂着恐惧，在她心底蔓延。
到达老宅，气氛依旧凝重。厉老夫人端坐主位，周婉如在一旁陪着，厉雅晴看到他们，照例撇了撇嘴，而林薇薇……她果然也在。
她今天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显得娇俏又活泼，正亲昵地坐在厉老夫人身边说着什么，逗得老人脸上带了点笑意。看到厉司爵进来，她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司爵哥哥，你们来啦。”
她的目光掠过苏晚晴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但很快又换上甜美的笑容。
用餐时，话题依旧围绕着林薇薇展开。她说着在巴黎的趣事，说着对国内艺术市场的见解，言辞伶俐，姿态优雅，轻而易举地成为了餐桌上的中心。
苏晚晴沉默地吃着东西，尽量降低存在感。佣人端上一盘清蒸鱼，鱼腥味飘入鼻尖，她胃里一阵翻涌，强忍着才没有失态，但脸色却不由自主地白了几分。
“晚晴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林薇薇仿佛这才注意到她的异常，关切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看过来。
厉司爵的目光也扫了过来，带着探究。
苏晚晴心中一紧，握紧了手中的筷子，指甲掐进掌心。“没……没事，可能有点累。”她低声回答。
“是啊，苏小姐看着是比之前清瘦了不少。”厉雅晴在一旁凉凉地接口，“可得好好保重身体，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厉家亏待了你呢。”
这话夹枪带棒，苏晚晴只能垂下眼眸，不予回应。
厉老夫人皱了皱眉，看了苏晚晴一眼，没说什么，但眼神里明显带着不悦。
就在这时，林薇薇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笑着对厉司爵说：“司爵哥哥，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最喜欢小孩子了，觉得家里热闹。等以后……”她说着，脸颊微微泛红，带着少女的娇羞，意有所指地没有说下去。
这话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苏晚晴最敏感脆弱的神经。她猛地抬头，看向厉司爵。
厉司爵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他抬起眼，目光先是掠过林薇薇那含羞带怯的脸，然后，竟然缓缓地、移到了苏晚晴苍白的脸上。
他的眼神很深，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苏晚晴完全看不懂的情绪。他没有回应林薇薇的话，反而看着苏晚晴，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
“是吗？你记得倒是清楚。”
这句话，是对林薇薇说的，但他的目光，却牢牢锁在苏晚晴身上，仿佛在观察她最细微的反应。
苏晚晴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绪，但那专注的、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目光，让她无所遁形，让她心底的秘密几乎要破土而出。她慌乱地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林薇薇也没想到厉司爵会是这样的反应，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唇。
餐桌上出现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这顿饭，苏晚晴吃得味同嚼蜡，如坐针毡。厉司爵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林薇薇暗藏机锋的话语，都让她身心俱疲。
离开老宅时，天色已晚。坐进车里，苏晚晴疲惫地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忽然，一件带着冷冽雪松气息的西装外套，轻轻披在了她的身上。
苏晚晴猛地睁开眼，愕然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厉司爵。
他依旧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在车外流动的光影下显得有些模糊，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却少了几分以往的冰冷：
“车上冷，别着凉。”
说完，他便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个举动只是他一时兴起。
苏晚晴怔怔地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身上那件宽大的、还残留着他体温和气息的外套，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火种。
这一点点突如其来的、近乎温柔的关怀，在她满是绝望和挣扎的心里，燃起了一簇微弱的、摇曳不定的火苗。
是为了孩子吗？还是……
她不敢深想，怕又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但这一点点余烬中的微光，却让她在无边的黑暗里，看到了一丝极其渺茫的、可悲的希望。
或许……或许告诉他……结局不会那么糟？
这个念头，如同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忽视。
她轻轻拉紧了身上带着他气息的外套，将脸埋进柔软的布料里，眼眶微微发热。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情绪的波动，轻轻动了一下——那或许只是她的幻觉，却让她冰冷的手脚，找回了一丝暖意。
夜色中，车子平稳地驶向帝景苑。而苏晚晴的心，却因为肩上这件外套和那未可知的可能性，掀起了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