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虾聚餐后的周末,公寓里弥漫着一种精疲力尽后的死寂。周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醒来时头痛欲裂,昨夜的记忆像断片的胶片,模糊而混乱,只留下一些令人脸热心跳的碎片和更深的空虚感。林深不在家,客厅餐桌上放着凉掉的豆浆和油条,旁边没有留纸条。
周晚坐在餐桌前,机械地吃着冰冷的早餐,食不知味。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寒意。她不知道林深是几点离开的,也不知道他对自己昨晚的放纵了解多少。那种沉默的、不闻不问的态度,比直接的质问更让她感到恐慌和一种莫名的……失落。
周一早上,周晚刻意起早,化了比平时更精致的妆,试图用职业化的外壳掩盖内心的忐忑。她出门时,林深已经在书房里,门关着,里面没有任何声响。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打招呼,轻轻带上了家门。
一到公司,紧张的工作节奏便将她卷入其中。上午有一个重要的客户汇报会,需要她、陆昭以及作为外部设计顾问的林深一同参加。会议地点在客户公司,距离周氏集团有一段车程。
会议开始前半小时,周晚在办公室整理最后一份资料,内线电话响了。是陆昭打来的。
“周经理,准备好了吗?客户那边催得紧,我们得提前一点出发。林设计师已经到了楼下,我的车今天限行,方便坐你的车一起过去吗?”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平稳如常,听不出任何异样。
周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三个人,一辆车。密闭的空间。她几乎能预见到那种令人窒息的氛围。她想找借口推脱,但一时之间找不到合理的理由。工作上的必要同行,她无法拒绝。
“……好,我马上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她拿起包和资料,乘电梯下楼。走出大厦旋转门,就看到林深那辆熟悉的黑色SUV停在路边。林深坐在驾驶位上,侧脸线条冷峻,目视前方,没有看她。副驾驶的车窗降下了一半,陆昭站在车边,正微笑着和驾驶座上的林深说着什么。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外搭深色休闲西服,没有系领带,显得随性而优雅。
看到周晚走过来,陆昭停下话头,很自然地拉开后座车门,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周经理,坐后面吧,方便路上再看看资料。”
他的动作流畅自然,无可挑剔。周晚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驾驶座的林深,他依旧没有转头,只是看着前方。她只好低头坐进了后座。陆昭随后也坐了进来,关上车门。
车内空间瞬间变得狭小。周晚习惯的柠檬味车载香薰的味道,此刻被一股清冽的雪松香气侵入、混合,形成一种古怪的气味。她尽量靠窗坐着,身体僵硬。
林深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后座的情况,没有说话,直接挂挡,启动了车子。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填充了最初的沉默。
车子汇入上午繁忙的车流。阳光很好,透过车窗照进来,在车内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电台开着,音量调得很低,播放着一首旋律舒缓、带着淡淡忧伤的老歌。女歌手的声音沙哑而富有磁性,唱着关于错过、回忆和无法回去的时光的歌词。
周晚低头假装翻看手中的资料,纸张摩擦发出细碎的声音,但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刻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陆昭的存在,他身体的热度,他偶尔调整坐姿时衣料的摩擦声,还有那股无处不在的雪松香气。她也能从后视镜里看到林深小半张脸,他专注开车,表情平静,下颌线却绷得有些紧。
陆昭似乎很放松,他靠在椅背上,偶尔就着电台的音乐,用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侧过头,对周晚说:“周经理,关于待会儿要展示的那个数据模型,最后一个参数,我这边有个新的想法……”
他开始谈论工作,语气专业,思路清晰。周晚不得不抬起头,认真听他讲。两人就工作细节低声交流起来。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尴尬,但也将林深彻底排除在了对话之外。
林深沉默地开着车,目光平稳地注视着前方路况。但他眼角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车内后视镜。那面小小的镜子,像一个电影的取景框,清晰地映出后座的画面:周晚微微侧着头,听着陆昭讲话,时而点头,时而蹙眉思考;陆昭则身体微微向她那边倾斜,保持着一种既不过分亲近又不显疏远的距离,讲话时手势优雅,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周晚脸上。
电台里,那首老歌进入了副歌部分,歌词唱着:“我们像隔着一层玻璃,看得见彼此,却听不见声音,触不到温度……”
就在这时,遇到一个较长的红灯。车停了下来。陆昭似乎讲完了要点,身体放松地向后靠去。他的手臂,看起来极其自然随意地,搭在了周晚座椅的靠背上。他的手腕,恰好悬在周晚披散着头发的肩侧,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就能触碰到她的发丝。
那个动作,看似无心,像一个放松时的习惯性姿势。但在那面冰冷的后视镜里,在林深一眨不眨的注视下,却充满了无声的侵略性和宣告意味。
周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没有立刻躲开,也没有转头去看,只是垂下了目光,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她的耳根,慢慢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色。那是一种混合着羞窘、紧张,或许还有一丝……被关注的、隐秘的刺激感。
林深从后视镜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到陆昭手臂搭上椅背时那种理所当然的姿态,看到周晚瞬间的僵硬和随之而来的沉默,看到她微微泛红的耳廓。他也看到了,陆昭搭在椅背上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敲击了两下皮质座椅,像一个无声的密码。
绿灯亮了。后车不耐烦地按了一下喇叭。
林深猛地收回目光,踩下油门。车子重新启动,惯性让车内的人都微微后仰。陆昭搭在椅背上的手臂也随之晃动了一下,但他并没有收回。
电台换了一首节奏轻快的流行歌,与车内凝固的气氛格格不入。
林深不再看后视镜。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双手紧握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隔绝在玻璃罩外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一场关于自己爱情的默片在上演。他是唯一的观众,能看到所有的细节,能感受到所有的暗流涌动,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无法改变任何剧情。车厢里回荡的音乐,车窗外流动的街景,都成了这部电影的背景板和配乐。
陆昭和周晚偶尔还会低声交谈几句,声音模糊地传到前面。林深听不清具体内容,也不想去听。他只是开着车,感觉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密度大得让人呼吸困难。那混合的香气,此刻闻起来像一种毒药。
终于,车子抵达了客户公司楼下。林深停稳车,熄火。
“到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车内长达二十分钟的沉默。
陆昭率先开门下车,动作利落。他绕到另一边,替周晚拉开车门,姿态绅士周到。
周晚低着头,匆匆下车,甚至没有看林深一眼,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
林深坐在驾驶座上,没有立刻下车。他透过车窗,看着周晚和陆昭并肩走向写字楼大门的背影。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陆昭微微侧头,对周晚说了句什么,周晚点了点头。
那画面,和谐得像一幅标准的商业合作伙伴宣传照。但只有林深知道,那看似平静的画面底下,涌动着怎样汹涌的暗流。
他抬手,关掉了还在播放着欢快音乐的电台。车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他独自坐在车里,看着那两道身影消失在旋转玻璃门后,感觉整个城市的声音都在这一刻远离了。他就像刚看完一场结局早已注定的电影,灯光亮起,只剩下满心的荒凉和置身事外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