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玉帝揉着额角,准备依据那荒诞的功过对比,下达一个同样注定充满争议的判决时,悬浮于半空的天道功过簿,忽然再次产生了异动!
原本已经趋于稳定的光幕,右侧代表“功”的区域,那寥寥几条歪打正着的“功绩”下方,仿佛被投入了石子的水面,再次荡漾起一圈圈涟漪。紧接着,一片极其微弱、却密密麻麻、如同夏夜繁星般的光点,缓缓亮起,汇聚成一片朦胧的光带。
这景象,与之前那几条虽然另类却还算“宏大”的功绩截然不同,这些光点每一个都细小如尘,光芒柔和,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但数量之多,汇聚在一起,竟也形成了一片不容忽视的莹莹光辉!
“这是……”玉帝即将出口的旨意顿住了,他凝神看向那片新出现的光带。太白金星也凑近了些,老花镜(如果他有的话)后的眼睛眯了起来。殿内众仙的好奇心再次被勾起——这王二狗,难道还有什么隐藏的“功绩”?
功过簿上,那片细密的光点开始凝聚、演化,最终显现出一行古朴的篆文:
【飞升前,积凡人感念愿力,计一百零八桩。】
一百零八桩?凡人感念愿力?
众仙愕然。一个靠跳大神和狗屎运飞升的凡人混混,在飞升前,竟然能积攒下一百零八桩被凡人真心感激的愿力?这怎么可能?
似乎是感应到了众仙的疑惑,功过簿上那片光带缓缓展开,如同展开一幅尘封的画卷,开始显现出那些“愿力”的具体景象。没有声音,只有模糊而短暂的画面和简短的文字说明,如同浮光掠影,却带着人间特有的烟火气息。
第一幕: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清河乡,王寡妇家那只有着斑斓羽毛、下蛋最勤快的老母鸡,因为鸡棚被风刮坏,受惊跑丢了。王寡妇急得直抹眼泪,那是她重要的经济来源。王二狗那天正好偷喝了点小酒,醉醺醺地往回走,在村口的草垛子里发现了那只瑟瑟发抖的母鸡。他本想偷偷抱回去自己炖了吃,但看到王寡妇红肿的双眼,不知怎的,心头一软(或许是醉意使然),把鸡给她送了回去,还顺手用几块破木板把鸡棚勉强钉了钉。画面中,王寡妇那感激涕零的眼神,和她默默为二狗祈福的念头,化作一丝微不可查的愿力,飘向天际。
【助邻寻鸡,解其困顿,获感念一。】
第二幕:村头独居的张瞎子老人,无儿无女,终日坐在门槛上,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发呆。王二狗有时路过,会被他拉着手,絮絮叨叨讲些陈年旧事。二狗不耐烦听,但又不好甩开,便信口胡诌些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经过他魔改的段子,什么“孙猴子大战二郎神,结果被哮天犬叼走了裤衩”、“七仙女洗澡发现衣服被牛郎拿走,结果牛郎因为衣服太小穿不上尴尬得想跳河”……张瞎子听得哈哈大笑,布满皱纹的脸上难得露出开怀的笑容。那短暂的笑声和老人心中升起的暖意,也化作了一丝愿力。
【胡言慰孤,博其一乐,获感念一。】
第三幕:几个外村的泼皮到清河乡偷瓜,被看瓜的老汉发现,反将老汉推倒在地,骂骂咧咧。王二狗正巧在附近溜达,见状,他那混不吝的劲儿上来了。他虽然自己也偷鸡摸狗,但讲究“兔子不吃窝边草”,最看不惯外人在自己地盘嚣张。他拎着半块砖头就冲了上去,也不真打,就是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泼皮样,把那几个泼皮唬住了,骂咧咧地走了。老汉爬起来,对着二狗的背影作揖。一丝带着感激和“这小子关键时刻还挺顶事”的复杂愿力,悄然升起。
【驱赶恶徒,护佑乡邻(虽动机不纯),获感念一。】
第四幕:村中孩童玩耍,不慎将鞠球(一种皮球)踢进了村后那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孩子们围着井口哭丧着脸。王二狗路过,吹嘘自己“身轻如燕,能下九幽”,实际上找了根长绳子,腰一拴,让孩子们拉着,晃晃悠悠下了井。井底黑暗潮湿,他摸索了半天才找到球,上来时蹭了一身泥,还被井壁的石头划破了胳膊,却得意洋洋地把球扔给孩子们,换来一阵欢呼。孩子们纯真的感激,化为愿力。
【下井取球,解童之忧,获感念一。】
第五幕:……他曾在集市上,把自己仅有的几块钱,给了那个抱着生病孩子乞讨的妇人,虽然给完就后悔了,嘀咕着“今晚酒钱没了”;
……他曾帮腿脚不便的货郎推过那辆沉重的独轮车,上了一个陡坡,虽然顺手从车上摸了个梨吃;
……他甚至在自己饿肚子的时候,把半个窝头分给了路边一条瘸腿的野狗;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些微不足道、甚至上不了台面的小事。有些动机不纯,有些顺手为之,有些纯粹是歪打正着。帮助的对象,也多是些和他一样的升斗小民,甚至是懵懂孩童、弱小动物。
这些画面快速闪过,没有惊天动地,没有波澜壮阔,只有人间最朴素的悲喜和感激。那一丝丝愿力,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若非功过簿显化,几乎无人能够察觉。
殿内众仙看着这些画面,表情各异。有些仙官嘴角露出不屑,这等微末小事,也配称为功德?有些则若有所思,似乎想起了自己久远凡尘中的些许因果。托塔天王李靖神色肃穆,他曾是人间总兵,深知民间疾苦,这些看似微小的事情,对当事的凡人而言,或许就是雪中送炭。哪吒抱着胳膊,眼神里少了些戏谑,多了些复杂难明的东西。
而真正让所有仙神,包括玉帝和王母都为之动容的,是最后一幕,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桩“愿力”来源——
画面显示,正是王二狗飞升渡劫那日!他醉醺醺地在村口老槐树下“跳大神”,引来天劫!九道恐怖的天雷接连劈下,声势骇人!村民们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以为天罚降临。
然而,就在那密集的雷光之中,一道偏离了主要轨迹(或许是二狗那胡乱舞动的“祈晴舞”产生了某种不可预测的干扰)的细小闪电,如同银蛇般窜出,精准地劈中了隐藏在村庄后山山洞里、一只正准备在雷雨夜出来吸取生灵血气修炼的——低阶魇魅小妖!
那魇魅小妖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在天雷之威下化为飞灰!而它之前布下的、用来迷惑村民心智、缓慢汲取生命力的微弱妖法,也随之烟消云散。
劫云散去,村民们战战兢兢地出来,发现村中并无人员伤亡,反而感觉一直笼罩在村子上空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压抑感消失了,空气都清新了许多。他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老天爷显灵,劈死了作祟的妖邪,保佑了村庄。于是,全村人自发地焚香祷告,那股汇聚而成的、纯粹而强烈的感激愿力,虽然不知具体指向谁,但作为这场“意外”的始作俑者和间接的“除妖者”,王二狗无疑分润了其中最大的一部分!
【无意引劫,歪打正着,诛杀潜伏魇魅,解一村之隐厄,获众生意念感念,计感念二十四。】 (这一桩的愿力光点,明显比之前的明亮和密集许多!)
至此,一百零八桩凡人愿力,悉数显现完毕。它们如同涓涓细流,最终汇成了一片虽然不算浩瀚,却无比真实、温暖的功德之光,在功过簿的右侧,与那几条歪打正着的“天庭功绩”并列。
殿内一片寂静。
如果说之前那几条“天庭功绩”还带着荒诞和巧合,那么这一百零八桩“凡人愿力”,则透着一股无法作伪的质朴和真实。它们来自于最底层的生灵,代表着最本真的“善”与“感激”。
玉帝沉默了。他看着功过簿上那对比鲜明的左右两侧:左侧是滔天大罪,金光刺眼;右侧是歪打正着的功劳和微弱却数量庞大的凡人愿力,莹莹生辉。
这功过,该如何评断?
严惩其过,那这些来自凡间的、被天道认可的微小愿力,又当如何处置?它们虽然微弱,却代表着天庭统治的根基——下界众生的民心向背。
轻判其罪,那天庭的威严、龙王的胡子、嫦娥的清誉、老君的丹房……又该置于何地?
玉帝从未感到如此为难。他看向王母,王母也正看着他,凤目之中同样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固然恼怒牡丹被气、蟠桃被窃,但作为女仙之首,她也深知那些凡人女子、孩童的不易,那一百零八桩愿力中,不乏对弱者的帮助。
太白金星看着玉帝的脸色,知道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躬身道:“陛下,天道之下,功过分明。此一百零八凡人愿力,虽微末,然积少成多,亦是功德,不可不察。依老臣看……或可,功过相抵之后,其罪仍存,然量刑……需慎之又慎。”
玉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回荡在寂静的凌霄宝殿中。
“罢了……”玉帝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某种程度的释然,“王二狗此人,行事荒诞,屡犯天规,其过甚大,不容宽宥。然,天道昭昭,亦记其微末之功,尤其是下界众生之愿力,乃天庭根基所在,不可轻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一众苦主,尤其是还在摸着下巴的敖广和面罩寒霜的嫦娥。
“朕决定,剥夺王二狗仙禄,贬入凡间……”
此言一出,敖广等人脸上刚露出一丝解气的神色,却听玉帝继续说道:
“……然,念其身前积有善因,受凡人感念,特准其保留仙籍,于凡间行‘戴罪立功’之事。其所立‘三界祸害终结者’联盟,责令解散,然其中成员,若愿引导其向善,或可酌情考量……”
这个判决,可谓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剥夺仙禄、贬入凡间是罚,但保留仙籍、戴罪立功,却又留下了一丝余地,显然是考虑了那些凡人愿力的因素。
敖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玉帝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功过簿上那片莹莹的愿力之光,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嫦娥冷哼一声,却也未再反驳。
玉帝将目光投向殿外,仿佛穿透层层云海,看到了那个即将被打落凡间的绿色身影。
“至于其具体刑罚及戴罪立功之细则……”玉帝沉吟片刻,“容后再议。退朝!”
说罢,玉帝率先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凌霄宝殿,背影竟显得有些仓促和落寞。今天这朝会,信息量太大,他需要好好静一静。
留下满殿仙官,面面相觑,回味着这跌宕起伏、最终以一种近乎和稀泥方式落幕的千古奇案。而王二狗的故事,显然并未结束,只是换了一个舞台,从天庭,转向了凡间。那一百零八桩凡人愿力,竟成了他在滔天大罪之下,保住一丝仙缘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