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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那纸上“和离书”三个字,烧得赵清婉睁不开眼。
那是她前几日,以为他又在闹小性子时,随手画的押。
大婚那晚,我一身喜服,眸光却冷得没有温度,对她说:“你我之间,只谈邦交,不谈情爱。”
可这十年来,我将她捧上了天,给了她一个女人能想到的所有荣宠。
我亲手为她打造的金步摇,是京城所有贵女艳羡的绝品。
我为她寻来的古籍孤本,让她“第一才女”的名声响彻朝野。
当她在我面前舞文弄墨,将我的心血说成是自己的感悟时,我只是笑。
我眼中的纵容与深情,让她一度以为,这个男人早已为她沦陷。
她以为,她可以永远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毕竟,这些年,她苦心经营的贤良名声,早已深入人心,连皇帝都对她赞誉有加。
若无意外,今日庆功宴后,她便能得到“一品诰命夫人”的封赏。
金殿之上,赵清婉攥着衣袖的手指寸寸收紧,冷汗从额角滑落。
“王妃……”身旁的宫女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声呼唤,“您的脸色……”
心口一绞,她顺势倒向身侧的宫女。
“本宫突发心疾……快……快扶本宫回去……”
在百官惊异的注视下,她被架着逃离了大殿。
回到营帐,赵清婉一把推开宫女,再无半分柔弱。
“去!把王爷给我找回来!”她声嘶力竭。
可派出去的人,没一个能回来复命。
营帐外的亲卫,一夜之间全换了生面孔,个个铁面无情。
她被囚禁在了这座营帐里。
“不可能……”赵清婉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她耗尽身上所有珍宝,才买通了一个洒扫的小太监。
一封信被颤抖着递了出去。
“萧策,你我乃是结发夫妻,更是两国邦交的纽带,你当真要如此绝情?”
小太监带回了萧策的一句话。
“和离书你亲笔画押,宗人府已入档,静候圣裁。”
“你我之间,再无夫妻。”
赵清婉听完,疯了一般将案几上的所有东西扫落在地。
她抓起笔,写下第二封信:
【萧策,你若敢废我,我母国十万铁骑,必将踏平你大周北境!】
【这王妃之位,我不稀罕,但你也休想安宁!】
【你我之间,不死不休!】
06
我捻着那封信,直接关上了帐门。
“去!再去传信!”她对帐内的宫女尖叫。
“王妃,王爷他……他把您的信,连同您与烬公子暗中往来的书信,一并呈给了陛下……”宫女跪在地上,抖成一团。
赵清婉的脑中嗡嗡作响,她想起那日,萧烬在演武场教她枪法时,她还娇笑着说,要给远征归来的萧策一个惊喜。
当时,萧策就站在不远处的门后,静静地看着。
她现在才懂,他当时平静的眼神下,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三日后,废妃的圣旨送到了营帐。
赵清婉用宫女的身份令牌,递了最后一张字条:
【明日午时,望归亭,你我做个了断。】
她既然笃定我会去,那我便成全她
片刻之后,侍卫传话:
【可。】
赵清婉盯着那侍卫,突然将一支金钗狠狠掷在地上。
“萧策……”她唇齿间碾过这个名字,眼前却浮现出大婚那夜,他挑开她的盖头,眼底映着烛火的样子。
我说:“你安分守己,我保你一世荣华。”
如今,我连这荣华也要亲手收回。
“萧策,我绝不认输。”望归亭外的枫叶红得滴血,我勒住马缰,看见赵清婉从亭中走出。
她换上了一身素衣,头上只别了根木簪,风吹过,衣袂飘飘。
“萧策!”她几步上前,想来牵我的马,“我们谈谈,最后一次!”
我翻身下马,避开了她的手:“圣旨已下,你我再无瓜葛。”
她扯下遮面的纱巾,露出一张憔悴的脸。
“你非要赶尽杀绝吗?我自问这十年,对你算是掏心掏肺。”
“就算要我死,也总该让我死个明白!”
“如果你是因为我与萧烬走得近,我可以解释……”
我截断了赵清婉的话,“你还记得大婚之夜的约定吗?若有一日,你想与我恩断义绝,便为我舞一曲红缨枪。”
赵清婉的血色瞬间褪尽:
“就因为一套枪法,你就要把我抛弃?”
“那不过是表兄妹间的切磋,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嗤笑道:“惊喜?用我萧家从不外传的禁术给我惊喜?用我母亲当年,看着我舞完最后一遍,血溅点将台的枪法给我惊喜?”
赵清婉双腿一软,重重跪在了地上。
过往的行人指指点点,已经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
“我错了,夫君,我真的错了……”
“赵清婉。”我蹲下身,凑到她耳边,“你真当五年前,我母亲的死,只是一把枪那么简单?”
07
她浑身一僵。
我的手掌在桌下攥成铁拳。
“我母亲握着那柄长枪,在点将台上战了一整夜,只为等我父亲归来。”
“我父亲凯旋那日,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枪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她说她守不住这座府邸了,血溅在了我的脸上。”
赵清婉的嘴唇瞬间失去血色。
“而那个逼死她的女人,是萧烬的生母。如今,你带着那个女人的儿子,在我的演武场上练着我母亲的枪法,”我的声音冷得结冰,“你还指望我能对你有什么旧情?”
她猛地冲过来,“萧策,你听我说,烬哥哥他母亲也是被逼的,她当年不是故意欺压你母妃的……”
“滚开!”
我一掌将她掀翻在地。
紧接着,我将一叠蜡封的密信砸在她脸上,信纸散落一地。
“现在,自己看。”我站直身体,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要不是你让萧烬将假的边防图送去北燕,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凯旋而归,你还是想好怎么跟你母国交代吧。”
赵清婉瘫在地上,忽然癫狂地笑出声:
“你早就知道了?你一直在跟我演戏?”
“那些边防图从来就不是你能碰到的。”我截断她的话,
“不过是我懒得戳穿,默许你借我的名头去讨好北燕皇帝,真正的原稿,一直锁在我的书房里吗?”
她的面容因嫉妒而扭曲:“你设计我?”
“我只是收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语调平平。
府门外,传令的禁军统领高声唱喏:“王爷,陛下有旨,宣赵氏清婉入宫觐见!”
赵清婉一把抓住我的袍角,声音嘶哑:“如果我不认罪呢?”
我慢条斯理地拨开她的手指:
“明日一早,你通敌叛国的密信会摆在百官的案头。后天,你的北燕会收到我三十万大军压境的战报。”
我停下脚步,“当然,如果你觉得赵氏一族的项上人头,比你的名节更重要,大可以试试。”
她的瞳孔缩成一个针尖。
北燕近年国力衰退,全靠与大夏联姻维系,如果此时开战,下场……她不敢想。
“对了。”我踏出房门,回身补了一句,
“就算你北燕愿意为你玉石俱焚,你盗用我兵法,陷害忠良的桩桩件件,也足够让你在天牢里度过余生,包括你那个好哥哥萧烬。”
“但如果我们今日好聚好散,你自请去皇家道观修行,为我母亲祈福,我可以保你赵氏全族平安。”
赵清婉僵在原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当那封自请入道观的罪己诏被盖上玉玺时,赵清婉最后问:
“如果那天,我没有在演武场练枪……”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说完我决然地转身。
走出皇宫时,天光大亮。
我立于宫门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魔尽散。
而赵清婉捧着那封决定她余生命运的诏书,终于懂得,有些底线,一旦触碰,便是万劫不复。
萧烬被捕的那天,书房里名贵的端砚被他挥手扫落在地。
他双目赤红地看着诏狱送来的密报,赵清婉将所有罪责揽于一身,只字未提他的谋划。
“原来……赵清婉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还能当个替死鬼。”
“我谋划了这么多年,竟是为她人作嫁衣裳。”
“不过无所谓,萧策重情,我偏要让他众叛亲离。”
他找到已经被废为庶人的赵清婉,阴冷地笑着说:
“清婉,我会救你出去,让你看到萧策一无所有的那天。”
起初,赵清婉还抱着一丝希望,在阴冷的道观里,靠着萧烬偷偷传进来的字条度日。
当朝中旧臣弹劾我军中任人唯亲时,萧烬会暗中串联,煽风点火:“萧策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有些不明真相的言官把这些奏折称为“清流之声”,一时间朝野动荡。
直到萧烬勾结外敌的罪证被呈到御前的那天。
08
萧烬看着铁证如山,发现他多年的布局在绝对的兵权面前只是个笑话。
他处心积虑的谋反被我三天之内就彻底粉碎。
萧烬终于崩溃了,他在诏狱里对着前来探视的赵清婉咆哮:
“你这个蠢女人,是不是你出卖了我?”
赵清婉摔碎了送来的食盒反击:
“是你太没用!还想跟他斗?”
“比起萧策,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他们开始疯狂地撕咬对方。
萧烬在狱中攀扯赵清婉才是主谋,赵清婉立刻呈上他早年安插眼线的名单。
最讽刺的是北燕使臣递上国书,为求自保,北燕皇帝主动献上了萧烬与其勾结的全部证据,撇清了和赵清婉的一切关系。
二十分钟后,皇帝下旨,将赵清婉“自请修行”改为“终身幽禁”,附赠的还有北燕送来和亲的新公主画像。
曾经被她视为最后退路的一切,都将她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两人彻底失势,赵清婉在道观里日渐疯癫,而萧烬被判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
一年后,我平定北境,凯旋归朝。
我身披玄甲,骑着高头大马,行在万民夹道欢迎的御街上,身后是猎猎作响的王旗。
“王爷千岁!”
“请问您是如何评价萧烬叛乱一事的?”
“您对赵氏新送来的和亲公主有何看法?”
百姓与官员的问询声浪滔天。
我面色平静,手轻轻按在腰间的佩剑上。
“感谢诸位关心。”我的声音透过内力传遍长街,
“今日凯旋,只为告慰先烈英灵。”
人群的欢呼声更加热烈。
这一年来,随着我肃清朝野,整顿兵马,大夏国威日盛。
那些曾被赵清婉蛊惑的官员,在见识到我的铁腕与功绩后,纷纷转投门下,成了我最坚定的拥护者。
“王爷!”一个官员挤上前来,“陛下已在宫中备下庆功宴,册封您为摄政王……”
我淡然点头,目光却无意间扫过街角一辆运送泔水的道观马车。
人群自动为马车让开道路,一个形容枯槁的道姑正费力地抬着木桶。
即便隔着百步,我也能认出那是赵清婉。
比一年前苍老了何止二十岁,发间尽是银丝。
我移开视线,只是平静地催马前行。
身后,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头,只看到我绝尘而去的背影。
册封大典正式举行,当太监高声宣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册封安亲王萧策为摄政王,总领朝政!”此时,文武百官尽皆跪伏。
我从容起身,目光越过众人,落在阶下第一排。
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混在送水的杂役中,正死死地盯着高台上的我,眼神里是滔天的悔恨与不甘。
我接过沉甸甸的玉玺,声音传遍整个太和殿:
“这个位置不仅是荣耀,更是责任。凡危害大夏者,虽远必诛。”
台下,我的新任副将,出身将门的秦霜将军,在百官之中对我投来钦佩的目光。
这一年来,正是她与我并肩作战,在北境的冰天雪地里杀出了一条血路。
典礼结束,有宫人看见那个疯癫的道姑瘫倒在湖边,嚎啕大哭。
她面前的湖面上,正倒映着我们的庆功宴。
我与秦霜并肩议事,周围是前来敬酒的文武百官。
她抬起泪眼时,正对上倒影里我举杯时冷硬的侧脸。
那一刻,她又记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在桃花树下为她挽发的少年郎。
那时她初到异国,惶恐不安,而我出现在她面前,温声许诺:
“有我在,护你一世无忧。”
记忆里的温情与现实交错。
同样的面容,此刻却高踞庙堂之巅,再也不是她可以攀附的港湾。
只是这一次,她连仰望那道光影的资格都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