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洞外荒原的喧嚣也仿佛被这极致的黑暂时吞没,只余下死寂。林澈几乎一夜未眠,巴德那若有若无的指节敲击声,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与洞外曾响起的诡异口哨声纠缠在一起。这个自称猎人的男人,身上迷雾重重。
老陈显然也未曾深眠,篝火将熄未熄的微光里,他如同石像般静坐,只有偶尔扫向巴德和林澈的目光,证明着他始终保持着的最高警惕。
当天边终于撕开第一缕灰白色的光亮,驱散洞内部分黑暗时,巴德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伸了个懒腰,动作自然得仿佛真是睡了个好觉。
“时候不早了,趁那些夜行的大家伙们回巢,白天的蠢货们还没完全醒盹,咱们赶紧动身。”他利落地站起身,拍了拍斗篷上的灰烬。
老陈没有异议,默默将熄灭的篝火痕迹处理干净,不留任何明显的宿营迹象。林澈也背起依旧虚弱但气色稍好了一些的小璐,小璐醒着,虽然没力气说话,但清澈的眼睛里少了几分恐惧,多了些依赖地看着林澈。
巴德带头钻出洞穴,深吸了一口荒原清晨冰冷潮湿的空气,眯着眼看了看天色。“走吧,‘磐石’离这儿不算远,脚程快的话,晌午前能到。”
跟随着巴德,林澈才真正体会到在荒原中行走与盲目乱闯的天壤之别。巴德选择的路线极其刁钻,时而沿着干涸的河床边缘,时而钻进茂密得几乎无法通行的、散发着怪异气味的灌木丛,时而又攀上怪石嶙峋的山脊。他总能提前避开那些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流沙或毒虫的区域,也能敏锐地发现一些可食用的、长相丑陋的块茎或浆果。
“看,那是‘鬼面藤’,缠上了能把你骨头勒断。”
“那边,闻到那股甜腻味没?‘腐香花’,闻多了产生幻觉,自己走到沼泽里淹死。”
“脚下留神,这种暗红色的苔藓滑得很,下面是尖锐的石棱。”
巴德一边走,一边随口指点着,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郊游,但话语内容却让林澈后背发凉。这片荒原,每一步都可能踏足死地。
老陈沉默地跟在最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对巴德的指点不置可否,但林澈能感觉到,他也在默默记下这些生存知识。
途中,他们遭遇了几波小型荒原生物的袭击。有拳头大小、甲壳坚硬、口器能咬穿皮靴的“噬铁虫”;有从地下突然钻出、喷吐麻痹粘液的“地穴蠕虫”。每一次,巴德都出手如电,或用随身携带的一柄骨质短刃,或用精准投掷的石块,轻松化解危机。他的身手矫健,战斗风格狠辣直接,与老陈有几分相似,却又多了一丝…野性与不羁。
林澈注意到,巴德在战斗时,眼神会变得格外冰冷专注,与平时那副懒散模样判若两人。而且,他似乎对林澈和老陈抱有某种程度的试探,几次故意将小麻烦引到林澈附近,观察他的反应。
林澈谨记老陈的警告,没有再轻易动用“墟暗质”,只是凭借被老陈训练出的、远超常人的反应速度和逐渐强健的体魄,配合着粗浅的格斗技巧,狼狈地应对,虽然几次险象环生,身上添了几道擦伤,但总算有惊无险。
巴德看着林澈笨拙却坚韧的表现,眼中偶尔会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翻过一道布满风化怪石的山梁,眼前的景象让林澈微微一怔。
下方是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一条浑浊的小河蜿蜒穿过。与周围扭曲诡异的荒原景象不同,谷地中竟然能看到一片片被开垦过的土地,种植着一些耐寒、形态奇特的作物。一些低矮简陋、但明显是人工搭建的屋舍散落在河边和山壁下,屋顶大多覆盖着干燥的苔藓或兽皮。
最引人注目的,是谷地中央一块巨大的、仿佛从天而降的灰白色岩石,岩石表面相对平整,上面搭建着瞭望台和简单的防御工事,隐约能看到人影在上面走动。整个聚居地被粗糙但结实的木栅栏环绕着,栅栏顶端削尖,挂着一些风干的、形态可怖的兽骨,显然既是防御,也是威慑。
这里,就是“磐石”营地。它像一颗顽强嵌入荒蛮血肉中的石子,虽然粗糙,却散发着一种挣扎求生的、令人动容的生命力。
“到了。”巴德停下脚步,指着下方的营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归属感?“怎么样?比你们在墙根底下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强点吧?”
老陈凝视着营地,尤其是那块巨大的中央岩石和上面的瞭望哨,微微点了点头:“有点样子。”
林澈心中也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这里,或许真的能找到救治小璐的药物,也能获得片刻的喘息。
巴德带着他们沿着一条被人踩出来的、隐蔽的小径下山,靠近营地的栅栏。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营地的氛围。空气中弥漫着炊烟、泥土、牲畜(某种类似山羊但体型更大的生物)以及人群聚集的气味。栅栏内,有人影在劳作,孩子们在空地上追逐打闹,虽然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但眼神中却有着尘垢区居民早已失去的、属于“活着”的灵动。
“站住!什么人?”
栅栏入口处,一个手持长矛、脸上带着一道新鲜疤痕的守卫拦住了他们,眼神警惕地在巴德、老陈和林澈身上扫过,尤其是在背着孩子、脸色苍白的林澈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嘿,卡恩,是我,巴德。”巴德笑着打招呼,显然与守卫相熟。
守卫卡恩脸色稍缓,但目光依旧锐利:“巴德?你还知道回来?这几位是?”他重点看向气息内敛、明显不好惹的老陈。
“路上碰到的朋友,从墙那边逃出来的,孩子病了,来找‘老烟斗’看看。”巴德解释道,语气随意,“放心,我作保,规矩我懂。”
卡恩犹豫了一下,又仔细打量了老陈和林澈一番,尤其是看到小璐那病恹恹的样子,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了通道:“进去吧。巴德,规矩你确实懂,别惹麻烦。
踏入磐石营地,林澈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虽然这里依旧贫穷、简陋,充斥着荒原的粗犷和危险气息,但至少,这里有秩序,有社区,有……希望。人们投来的目光虽然带着好奇和审视,却少了下层区那种麻木的死寂和赤裸的恶意。
巴德似乎在这里人缘不错,一路跟几个面熟的人打着招呼,径直带着他们穿过杂乱但还算整洁的营地小道,走向位于中央巨岩下方的一间较大的、用石头和木头垒成的屋子。屋子门口挂着一串风干的草药和几块奇特的矿石,门楣上刻着一个模糊的、类似烟斗的图案。
“老烟斗就在里面,他是营地的医生,也是管事之一。”巴德低声道,“进去后少说话,看我眼色。”
他掀开充当门帘的兽皮,率先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和烟叶味。一个头发花白、身形干瘦、叼着一个老旧木制烟斗的老者,正就着一盏油脂灯的光亮,小心翼翼地将一些捣碎的草药敷在一个猎人手臂的伤口上。
听到动静,老者,也就是“老烟斗”,抬起头,浑浊却锐利的目光透过烟雾,落在进来的巴德身上,又扫过他身后的老陈和林澈,最后定格在林澈背上昏睡的小璐脸上。
“巴德小子,你还知道回来?”老烟斗的声音沙哑,带着烟熏火燎的质感,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还带了生面孔?这女娃……病得不轻啊。”
他放下手中的药杵,站起身,走到林澈面前,伸出枯瘦的手指,想要探向小璐的额头。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和喧哗!
一个年轻人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
“烟斗爷爷!不好了!狩猎队……狩猎队在黑森林边缘出事了!损失了好几个人,罗德队长也受了重伤,他们……他们好像遇到了‘影爪豹’!”
老烟斗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巴德脸上的懒散笑容也彻底消失,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林澈的心,随着这个消息,再次沉了下去。这看似安全的营地,似乎也并非风平浪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