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生活,对卫昭来说,就像一个巨大的泥潭。
他每天都在和不同的人,周旋,博弈。
白天,他要在朝堂上,和那些以太师为首的文官集团,唇枪舌战。他们抓住他“擅离职守”的小辫子不放,变着法地,想削弱他手中的兵权。
晚上,他还要应付来自皇宫的,一次又一次的试探。
皇帝对他,是既要用,又要防。
一方面,北戎新败,边境未稳,大梁还需要他这把最锋利的刀,去震慑宵小。
另一方面,他又忌惮卫昭功高盖主,手握重兵,怕他有朝一日,会生出不臣之心。
所以,皇上一边给他加官进爵,赏赐无数,一边又不动声色地,往他的军队里,安插自己的人手。
对于这一切,卫昭都应付得游刃有余。
他表现得,比以前更加恭顺,更加忠诚。
皇上赏赐的,他都感恩戴德地收下。皇上安插的人,他也客客气气地接着,然后找个由头,把他们都安排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位置上。
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只想享受胜利果实,沉迷于富贵荣华的武将。
这副样子,让皇帝暂时放下了心,也让他的那些政敌,觉得他不足为惧。
但只有卫昭自己知道,他是在忍,在等。
他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能将所有威胁,都一网打尽的机会。
他暗中,让林风,加大了对太师一党的调查。
他相信,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屁股底下,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只要让他抓到证据,他就能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同时,他也没有放松对北戎的警惕。
虽然北戎王庭被攻破,三王子阿古拉也被他囚禁在军中,但北戎并未彻底灭亡。
老可汗在逃亡途中,病死了。
那个曾经在背后,策划了将念儿送出王庭的“大王妃”,拥立了她的儿子,也就是阿古拉的大哥,成为了新一任的可汗。
他们收拢了残部,退到了更北边的苦寒之地,像一群受伤的饿狼,舔舐着伤口,随时准备反扑。
卫昭知道,这群人,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尤其是那个大王妃。
一个能对自己亲孙子(虽然不是亲生的)都下得去狠手的女人,她的心,该有多毒,手段,该有多狠?
卫昭有一种预感,她不会就这么算了。
她一定,会想办法,报复自己。
而她最好的报复方式,就是……
卫昭不敢想下去。
他只能不断地,往江南的“竹园”,增派人手。
他把自己最精锐的,在战场上,能以一当十的亲兵,都派了过去。
他把那座别院,打造成了一座真正的,铜墙铁壁的堡垒。
他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但他,还是低估了一个母亲的疯狂,和一个王者的怨毒。
就在卫昭在京城,布下天罗地网的时候。
在遥远的,北戎的临时王帐里。
新任可汗,阿古达,正一脸暴躁地,听着手下的汇报。
“你说什么?阿古拉那个废物,被卫昭阉了,扔在军营里,生不如死?”
“是……是的,大汗。”底下跪着的探子,吓得瑟瑟发抖。
“卫昭!”阿古达一拳砸在桌子上,满脸的狰狞,“我一定要杀了他!把他碎尸万段!”
“大汗息怒。”
一个阴柔的声音,从王帐的帘子后面,传了出来。
大王妃,也就是现在的王太后,缓缓地,走了出来。
她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但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毒的蛇。
“阿古达,光是杀一个卫昭,有什么用?”她冷冷地说道,“就算你杀了他,大梁还会有李昭,张昭。我们失去的土地,能回来吗?我们死去的勇士,能复活吗?”
“那母后,您说该怎么办?”阿古达对这个母亲,是又敬又怕。
王太后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
“我听说,卫昭在战场上,捡到了那个汉人女人的尸体,还为了她,神魂颠倒了好一阵子?”
“是有这么回事。”阿古达点了点头,“探子说,卫昭把那个女人的尸体,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呵呵。”王太后笑了,“这就对了。这个卫昭,是个情种。而情种,都是有弱点的。”
“母后,您的意思是……”
“我最近,得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消息。”王太后的声音,压得很低,“当年,那个汉人女人生下的孽种,并没有死。”
阿古达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什么?没死?那他在哪?”
“他被那个叫春儿的丫鬟,带回了大梁。而且,前不久,已经被卫昭,找到了。”王太后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卫昭把他,藏在了江南的一个别院里,保护得跟眼珠子一样。”
“母后,您是怎么知道的?”阿古达不敢相信。
“这你就不用管了。”王太后淡淡地说道,“我自有我的渠道。阿古达,你听着,这个孽种,我们必须除掉。”
“为什么?”阿古达不解,“一个九岁的小屁孩,能有什么威胁?”
“蠢货!”王太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他不是普通的小屁孩!他是卫昭的亲生儿子,是卫昭唯一的血脉,是卫昭最大的弱点!”
“你想想,如果我们杀了他,卫昭会怎么样?他会疯的!一个发了疯的将军,对大梁来说,是福是祸?”
“而且,那个孽种,名义上,也是我儿的‘弟弟’。虽然血统不纯,但万一将来,被有心人利用,打着他的旗号,来跟我们争夺汗位,怎么办?这种隐患,必须,从根源上,彻底铲除!”
阿古达听完,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了兴奋而残忍的笑容:“母后英明!我这就派我们北戎最勇猛的勇士,去江南,宰了那个小崽子!”
“不。”王太后摇了摇头,“不能用我们自己的人。”
“为什么?”
“目标太明显。而且,卫昭既然把他藏得那么深,防卫一定很森严。我们的人,人生地不熟,很难成功。”王太后冷笑道,“这种事,要让专业的人来做。”
她的目光,看向了帐外,遥远的南方。
“我早就已经联系好了。中原武林,有一个叫‘鬼影’的杀手组织。只要给得起钱,他们什么人都敢杀。我已经派人,送去了一箱金子。他们的规矩,是收钱办事,不死不休。”
“鬼影……”阿古达念着这个名字,眼神里,闪过一丝寒意,“好!就让他们去!我倒要看看,是卫昭的亲兵厉害,还是这些中原的杀手,更胜一筹!”
一场针对卫念的,致命的杀局,就这样,在千里之外,悄无声息地,布下了。
江南,“竹园”。
春儿和卫念,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卫念刚刚学会了,如何放风筝。
那是一个卫昭派人送来的,画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老鹰的大风筝。
他拉着线,在别院宽阔的草地上,迎着风,奔跑着。
风筝,越飞越高。
孩子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悦耳。
春儿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孩子开心的样子,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也许,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她想。
然而,她没有看到。
在别院外,最高的,一棵大树的树梢上。
一个穿着夜行衣,脸上带着鬼面的黑衣人,正举着一个单筒望远镜,冷冷地,注视着院子里,那个奔跑的孩子。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他的旁边,另一个同样打扮的黑衣人,低声问道:“头儿,就是那个孩子?”
“没错。”为首的黑衣人,放下了望远镜,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传令下去,今晚三更动手。记住,只杀目标,其他人,尽量不要惊动。速战速决。”
“是!”
黑影一闪,树梢上,恢复了平静。
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
夜,渐渐深了。
一场血腥的杀戮,即将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