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写着邀约的粗糙草纸,像一片落入死水潭的叶子,在林野和周伯心中漾开了层层叠叠的疑虑与不安。
字迹潦草,语气诡秘,指定的地点又是凶名在外的镇魂巷,还是在阴气最重的子时。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不能去。”周伯斩钉截铁,花白的眉毛拧成了疙瘩,“镇魂巷那地方,邪性得很,连我平时都不愿轻易靠近。
子时更是阴阳交替,鬼气最盛的时刻。这摆明了是请君入瓮,多半是魂鸦会那帮杂碎搞的鬼!”
林野捏着那张草纸,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粗糙的纹理和木炭碎末的颗粒感。他沉默着,目光落在窗外愈发浓重、几乎要将整个雾镇吞噬的雾气上。
苏怜怨念附体孩童的景象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尖细扭曲的“恨”字如同冰锥,刺得他心神不宁。
“周伯,”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有种异常的坚定,“如果我们不去,苏怜的线索可能就断了。
三天时限,已经过去了一天。我们被动等待,只会让情况更糟。魂鸦会在暗,我们在明,他们可以不断制造麻烦,而我们连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苏怜的真相是什么都弄不清楚。”
他抬起头,看向周伯:“这像是一个阳谋。他们算准了我们对苏怜事件的急切,算准了我们不敢放任不管。但反过来想,这也是我们接触他们,获取信息的机会。
哪怕真是陷阱,至少能让他们从暗处露出一点马脚。”
周伯看着林野,眼神复杂。这个年轻人,几天前还是个对灵异一无所知的程序员,此刻眼神中却已经有了属于“守邮人”的决断和承担。
他叹了口气:“你说得有理。但是,太危险了。你神魂刚刚受创,尚未恢复……”
“所以,更需要做好准备。”林野打断道,他走到柜台暗格前,再次拿出了祖父的笔记和那枚“镇魂授信”铜印。
冰凉的铜印握在手中,似乎能让他纷乱的心绪稍微平静一些。
“周伯,您见识广博,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在镇魂巷那种地方多一分自保之力?或者,看穿一些简单的幻象?”
周伯沉吟良久,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时间太紧,高深的术法你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不过……”他走到药箱旁,又取出几样东西——一小包味道刺鼻的黑色药粉,一截用红绳系着的、色泽深沉的雷击木木心,还有一张绘制更加复杂、朱砂颜色近乎暗紫色的符箓。
“这是‘秽迹粉’,遇到不干净的东西撒出去,能暂时阻碍其行动,但对强大的怨灵效果有限。
这截雷击木心,你握在手里,能辟邪定神,关键时刻或许能激发一丝雷霆余威。至于这张‘紫霄破妄符’……”周伯神色极其郑重,“这是我压箱底的宝贝,制作不易,威力也最大。
能短时间内大幅提升你的灵觉,看破虚妄,对阴邪之物有极强的震慑和杀伤效果。
但使用它消耗极大,以你现在的状态,用完之后很可能直接虚脱,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动用!”
林野郑重地接过这三样东西,感受到它们蕴含的不同力量——药粉的污秽躁动,木心的纯阳刚正,符箓的煌煌威压。
他将符箓和木心贴身收好,药粉则放在最容易取用的外衣口袋。
“我会小心的。”林野看着周伯,“您在外面接应我。
如果子时三刻我还没出来,或者里面动静不对,您……就别管我了,优先保全自己。”
周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拍了拍林野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夜幕彻底笼罩雾镇,外面的雾气浓得化不开,仿佛有生命的实体在流动。
家家户户早早熄灯,整个镇子死寂得如同坟墓。
临近子时,林野深吸一口气,将桃木剑插在腰后,独自一人走出了老邮局。
踏入浓雾的瞬间,刺骨的阴寒立刻包裹上来,比平日里更甚。
视线受到极大阻碍,只能看到身前几步远的距离,周围的房屋都变成了模糊扭曲的黑影。
寂静中,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响,显得格外突兀。
他按照记忆中的方向,朝着镇西头的镇魂巷走去。
越靠近镇魂巷,空气中的湿气越重,那股熟悉的、属于忘川河的阴冷腥气也愈发明显。
耳边开始出现若有若无的低语声、哭泣声,像是无数冤魂在雾中窃窃私语,搅得人心神不宁。
他紧握着雷击木心,一股微弱的暖流护住心脉,才勉强抵御住这种精神侵蚀。
终于,他来到了镇魂巷的入口。
那是一条极其狭窄、阴暗的巷子,两侧是高大、斑驳的封火墙,墙头上长满了滑腻的青苔。
巷口仿佛一张怪兽的巨口,向内吞噬着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即使是白天,这里也鲜有人至,此刻在子夜的浓雾中,更是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
林野站在巷口,没有立刻进去。他集中精神,尝试催动一丝“信魂共鸣”的能力,感知着巷内的气息。
混乱、驳杂、充满了各种负面情绪——怨恨、恐惧、迷茫……如同一个巨大的情绪垃圾场。而在这些混乱的气息深处,他隐约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属于活人的生气,但极其不稳定,仿佛风中残烛。
就是那里了。
他不再犹豫,迈步踏入了镇魂巷。
巷内比外面更加黑暗潮湿,脚下的石板路滑腻难行,头顶是一线狭窄的、被浓雾笼罩的昏暗天空。
两侧墙壁仿佛在缓缓蠕动,投下扭曲怪诞的影子。
低语声变得更加清晰,甚至能感觉到有冰冷的手指在触碰他的后颈,但当他猛地回头时,却什么也看不到。
他握紧了桃木剑,精神高度紧绷,一步步向巷子深处挪去。
按照草纸上的约定,对方应该在巷口附近等他。
走了约莫十几步,前方浓雾中,隐约出现了一个佝偻的、靠着墙根的人影。
林野停下脚步,警惕地望过去。借着雷击木心散发的微弱灵光,他勉强看清那是一个穿着破旧棉袄、头发胡子纠结在一起、看不清面容的老乞丐。
他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了。
“是你给我留的纸条?”林野沉声问道,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显得有些空洞。
那老乞丐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污垢和深深皱纹的脸。
他的眼睛浑浊不堪,但瞳孔深处,却闪烁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和焦急。
“邮差……你……你来了……”老乞丐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破旧的风箱,“快……快走!这是个圈套!他们……他们知道我找你了!”
林野心中猛地一沉:“他们是谁?魂鸦会?苏怜的事你知道什么?”
“苏怜……那苦命的孩子……”老乞丐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我……我以前是清风戏班打杂的……我看见了……我看见不是她自己上吊的!
是……是有人……用邪术操控了她!像是……提线木偶!”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林野耳边炸响!苏怜不是自杀?是被邪术操控?!
“是谁干的?!”林野急迫地追问。
“是……是……”老乞丐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那个名字是世间最可怕的诅咒,“是鸦……”
就在他即将吐出那个名字的瞬间,异变陡生!
“呜——!”
一阵尖锐刺耳、如同无数乌鸦齐声嘶鸣的怪啸,猛地从巷子深处传来!
这声音蕴含着强大的精神冲击,林野只觉得头脑一阵剧痛,耳膜嗡嗡作响。
几乎同时,两侧斑驳的墙壁上,那些扭曲的影子仿佛活了过来,脱离墙面,化作一道道漆黑的、没有具体形体的影子,如同潮水般向林野和那老乞丐涌来!
它们发出无声的咆哮,带着浓郁的恶意和死气!
“影子魂!是魂鸦会的信使!”
林野心中骇然,立刻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杀招!那老乞丐,恐怕也只是被利用的诱饵!
他毫不犹豫,一把掏出那包“秽迹粉”,朝着涌来的影子魂撒去!
黑色的药粉迎风散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污秽气息。
冲在最前面的几道影子魂触碰到药粉,立刻发出“嗤嗤”的声响,如同被强酸腐蚀,动作明显一滞,形体也变得淡薄了一些。
有效!但影子魂的数量太多了!药粉只能暂时阻挡一小片区域!
“走!”林野一把拉起吓瘫在地的老乞丐,想要朝巷口退去。
然而,巷口的方向,不知何时也被更多的影子魂堵死!他们被包围了!
“桀桀桀……”阴冷的怪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却不见人影。
老乞丐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抓住林野的胳膊:“完了……完了……他们来了……我们都要死……”
林野心念电转,知道不能再留手了!他猛地将雷击木心按在胸口,一股更强的暖流爆发,暂时驱散了周围的阴寒。
同时,他另一只手握紧了桃木剑,剑身之上,微弱的灵光再次亮起。
“跟紧我!”他低喝一声,挥动桃木剑,朝着巷口的方向强行冲去!
“嗤!嗤嗤!”
桃木剑砍在影子魂身上,发出如同切割败革的声音,黑气四溢。
每一剑都能让一道影子魂暂时消散或后退,但更多的影子魂立刻补上空缺!
它们挥舞着虚幻的利爪,带起刺骨的阴风,不断袭向林野。
林野左支右绌,既要护住自己,又要顾及几乎瘫软的老乞丐,身上很快就被阴气划出了几道血痕,火辣辣地疼,并且有一股阴寒之气顺着伤口往体内钻。
这样下去不行!迟早会被耗死!
他眼神一厉,想到了怀中那张“紫霄破妄符”!这是最后的手段了!
就在他准备不惜代价动用紫符的刹那——
“铛——!”
一声宏大、庄严、仿佛来自亘古的钟鸣,毫无征兆地响起!
这钟声并非来自现实,而是直接响彻在林野的灵魂深处!
是那枚“镇魂授信”铜印!它似乎感应到了主人遭遇的极大危机,以及周围浓烈的邪祟之气,自主地发出了警示和震慑!
钟声过处,如同春风化雪!
那些汹涌扑来的影子魂,如同被无形的音波扫中,齐刷刷地发出凄厉的哀嚎,动作瞬间僵直,形体剧烈扭曲、波动,仿佛随时会溃散!
连那刺耳的乌鸦怪啸声也被这钟声压制了下去!
整个镇魂巷内混乱邪恶的气息,为之一清!
机会!
林野虽惊诧于铜印的自动护主,但反应极快,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一把拉起老乞丐,桃木剑开路,朝着影子魂阵型最薄弱的地方猛冲过去!
这一次,阻力大减!桃木剑所向披靡,轻易撕裂了那些尚未从钟声震慑中恢复过来的影子魂!
几个呼吸间,林野便拖着老乞丐冲出了影子魂的包围圈,头也不回地朝着巷外狂奔!
身后,传来了影子魂恢复行动后愤怒的嘶吼,以及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操控者气急败坏的冷哼,但他们似乎对那突如其来的钟声极为忌惮,并没有立刻追出镇魂巷。
林野不敢停留,沿着来路拼命奔跑,直到彻底远离了镇魂巷的范围,回到了相对“安全”的街道上,才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他看了一眼身边惊魂未定、几乎要晕过去的老乞丐,又摸了摸怀中依旧残留着一丝余温的铜印。
活下来了……而且,得到了一条至关重要的信息——
苏怜,并非自杀,而是被人以邪术操控而死!
而凶手,似乎与“鸦”字有关……魂鸦会!
虽然未能得知全部真相,但今夜镇魂巷之行,无疑撕开了笼罩在苏怜事件上厚重迷雾的一角。
危机远未解除,甚至因此更加凶险,但前进的方向,似乎清晰了一分。
他抬头望向老邮局的方向,浓雾依旧,但眼中却燃起了一簇坚定的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