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江淮序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心口那股惴惴不安的钝意,像浸了水的棉絮,堵得他连呼吸都沉滞几分。
实在按捺不住那股烦躁,他索性提前结束了工作,驱车回了家。
车子刚拐进庭院,便看见苏语倾正站在花畦边,轻声指挥着园丁埋下郁金香种球。
褐色的种球一颗颗嵌进土里,光秃秃的土垄看着有些寂寥。
不知怎的,江淮序的眼前忽然晃过一片浓烈的红。
那是满园开得肆意又浪漫的山茶花,开得最盛的时候,连风里都裹着甜香。
沈姝很喜欢山茶。
沈家还没落魄的时候,她为了收集世界各地的名品山茶,跑遍了大半个地球。
每到深冬早春,她亲手打理的花园里,层层叠叠的山茶能铺成一片红海,连阳光落在花瓣上,都染着暖融融的艳色。
后来沈家破产,那些宝贝山茶连同家产一起,被送去法拍抵债。
再后来,他和沈姝的 “婚房” 里,竟也种满了山茶。
江淮序至今想不明白,当初自己为什么要做那样的决定;
更不懂,那时沈姝看见满院山茶,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子,一瞬不瞬望着他时,他心底那股莫名的自得,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心口的闷意又重了几分,连带着手臂上的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
那痛感顺着肌理蔓延,缠上心脏,攥得他呼吸一紧,脸色也白了几分。
“阿序!你怎么了?”
担忧的女声自身后传来,江淮序勉强扯了扯嘴角,转过身时,脸上已堆起浅淡的笑:“没事。”
“肯定是伤口又疼了!”
苏语倾快步走过来,语气笃定。
她小心翼翼牵住他的手腕,掀起他袖口查看那片植皮的疤痕,声音里带着自责:
“都怪我,当初别墅着火时,我要是能小心点,就不会被烧伤,也不会让你为了给我植皮,受这么大罪……”
她语气又带了点埋怨:“这医生的技术也太差劲了,你看这伤口,比我的还大一圈,到现在都没好利索……”
温热的气息拂过疤痕,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江淮序笑着安慰:“别担心,早不疼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苏语倾看不见的角度里,他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医生的技术当然很好。
这伤口会这么大,不过是因为,当初植皮时,他还分了部分皮肤组织给另一个人罢了。
毕竟那个人,向来爱臭美。
当初他不过是随口恐吓,说要拿她的脸皮给苏语倾的脚植皮,她就炸了毛,差点扑上来掐死他;
若是真让她的脸被火烧得毁了容,恐怕真能拉着他同归于尽。
至于其他的原因 —— 比如当初冲进火场时,看见地上散落的、属于沈姝的那枚珍珠耳环,他心底那阵突如其来的惶恐;
比如将苏语倾送出别墅后,连一秒都没犹豫,就再次冲进火海的冲动。
这些,他从不肯承认,更不愿回想。
苏语倾依旧一脸担心。
江淮序怕她再揪着伤口的事不放,主动转了话题:“怎么突然想起来种郁金香?”
印象中,他失明的那段时间,苏语倾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山茶香。
那时他便以为,她也是喜欢山茶的。
“阿序,你忘了?” 苏语倾眼睛一亮,“半个月后就是我们的订婚宴了呀!”
“郁金香的花期短,等那天正好能开,到时候满园都是郁金香,多好看。”
她仰头望着他,眼底缱绻:“我想让我们的订婚宴,成为全世界最浪漫的订婚宴。”
江淮序的心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
眼前的人,是他当初在火海里救下的,是他发誓要一辈子护着、用命去报答的女人。
他望着她眼底的光,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会的,我会让你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这话并非空谈。
订婚宴的每一个细节,都是江淮序亲自盯着筹备的。
会场被打造成了欧式古堡的模样,当天会铺满从荷兰空运来的新鲜郁金香,连空气里都会浸着花香;
苏语倾的礼服,是他特意请世界顶奢设计师定制的,裙摆上缀满了细碎的火彩宝石,光是手工镶嵌,就耗了三个月;
他还安排了巨型无人机表演,到时候几百架无人机升空,会在夜空拼出他们的名字,让整个城市都见证这场订婚。
一丝一毫,他都要做到尽善尽美。
助理半夜打来视频电话,跟他报备订婚宴的进度。
等所有事项都汇报完毕,电话那头的助理顿了顿,语气里带了点犹豫:“江总,有件事…… 关于沈小姐订婚宴当天的安排,需要取消吗?”
江淮序这才恍惚想起,他对沈姝报复的终结,也是定在了这一天。
计划中,他会在订婚宴上当众放出沈姝的 “床照”,揭穿他们这段婚姻的真相。
他要告诉所有人,从始至终,他和沈姝的婚姻就是一场他精心策划的、用来报复的骗局。
他要让她在最热闹的场合,摔得最惨,既要她心神俱碎,也要她身败名裂。
可就像过去无数个和沈姝同床异梦的夜晚一样,此刻的江淮序,又一次犹豫了。
他盯着飘窗外的夜色,忍不住在心底问自己:
这样对一个女人,是不是太残忍了?
可当视线触及地板上被502粘的死死的鞋,和衣柜里被发现的喷满辣椒水的内裤,他心里又一阵恼火。
这么多年了,沈姝还是没变,依旧这么恶毒,这么让人恨。
他恶狠狠地开口:“取消什么?一切照旧。”
等他彻底折断她的傲骨,看她还怎么嚣张。
到时候,她只能卑微地留在他身边,仰仗他的垂怜,再也没力气跟他作对。
电话那头的助理沉默了几秒,声音又恢复了恭敬:
“好的江总。那提前祝您和苏小姐,白头偕老。”
“对了江总,” 助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您前些日子让我在京北找的、刻有‘S’标记的银包金首饰,最近有个卖家出手了一批,我已经全都买下来了。”
他顿了顿,语气又带了点迟疑:
“只是有件事,可能需要跟您说明一下…… 那个卖家,是沈小姐的闺蜜,吴舒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