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份巨额遗嘱在银行里并没有改变自芳的生活，她是乔女士，也许终其一生都是乔女士，黎平津看样子没有登记结婚的念头了，自芳觉得她能理解，婚姻于他不是快乐的，不过自芳觉得他在骗人，因为乔北蓓的说法不是这样的。
“我们的学校距离很远，只有月底可以见一次，他有时候骑自行车到我的学校再翻墙进来，我们会在女宿舍附带的小公园里看月亮。”
自芳呵呵笑表示听到了，这样的话听多了就无所谓了且认定黎平津在撒谎，他为了哄自己把他的第一段婚姻说的很是不堪，自芳无意去追寻真相，他们有年纪上的差距，很大的差距，那么她就要接受黎平津在她之前有人，当然，黎平津也必须且只能接受她在之后有人，当然如同黎平津的撒谎，这也是一点不值一提的小秘密，一个成熟的男人是不应当介意的。
他们的第三个女儿是唯一一个生在港城长在港城的孩子，就生在教会医院里，于是她先有的名字是英文名，黎平津起的，叫Phoebe Qiao，反正是外国名字了也就不追求传宗接代随父姓了，教会医院只登记母亲信息，黎平津又脑袋一热顺着乔姓写了下来，写下来以后发现不错就没有改，祠堂族谱上是中文名，叫乔家菲，因为这桩事自芳好奇起黎平津的英文名字来，他在英国生活多年，现在还有产业在，他定然又英文名。
“Patrick Lai。”黎平津告诉他。
自芳觉得很拗口于是她又问起黎平津在英国的房子来，其实她关心的是：“你不会用这个名字在英国还养着一房吧？”阿梅之前就不知道那个老板在港城有家室。
黎平津突发奇想：“你要不要去看看？”
自芳对黎平津的过去是想不闻不问不看的，但英国着实诱人，自芳还没出过国，到底还是对新地方的好奇占了上风便启程去了伦敦。
黎平津也许是对的，他就是港城普通家庭的水平，因为他在英国没有城堡没有别墅，就是一个居民区里普通的两层小房子，里面也没有什么厚重的气息，反而是一片白。
“没有来住过。”黎平津道，把盛着家菲的篮子放在地上，“我都住酒店，不用为早饭和打扫费心。”
自芳对此处大失所望，然而带着孩子出门不方便，说好预计在这里住两个月的，于是只得一一置办东西。
三个孩子里黎平津最不喜欢佳良，这孩子果然马上就争着要东西：“爸爸妈妈，等我来英国上学就住在这里。”小孩总是自作聪明，认为大人看不出她的小心眼。
黎平津慈爱地笑着道：“那你要问你姐姐，这个房子是她的。”
佳良眼神马上就凶狠起来，于是黎平津更不喜欢她了。
他嘱咐自芳道：“要是我去的早，你一定要小心这个孩子。”
自芳不以为意：“还小呢，小孩子。”
黎平津提醒道：“还是个小孩子就这么多小心思，长大了呢？”
自芳想了想窃喜道：“那她就是老太太身边那个最会说话最会做事哄的我最高兴的女儿喽。”
黎平津被逗笑：“少看点翡翠台的电视剧吧。”
自芳继续道：“但是在我临终的时候她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因为我把财产平均分给了她们姊妹三个。”
轮到黎平津眼神凶狠了：“不是大头给毛毛吗？”
自芳不满地看着他：“你家里人这样对你你就要这样对佳良吗？”
黎平津无言以对：“我……”
自芳认真道：“你把毛毛当成了你于是对她格外好，可是这样你把佳良变成了你。”
黎平津心中愧疚便找来佳良弥补，但是这孩子一句话又让黎平津更讨厌她了。
佳良发现从父母手里要不出来就发下雄心壮志道：“我长大要买个比姐姐这个房子大一百倍的房子，我自己一个人住。”
黎平津皮笑肉不笑道：“那我拭目以待。”
自芳找补道：“她也不是讨人厌，只是不怎么招大人喜欢。”
这种典型英式房子前面是美观大于实际的栅栏门，打开门是灰砖铺就的车道，车道旁是一个极小的花圃，里面种着各式的花，自芳对此好奇。
“打扫房间和收拾院子都有专门的人负责。”黎平津解释道。
其实看布置房间的效率就知道这个房子是有人负责的，一上午的时间厚重的窗帘就挂在了客厅里挡住了那扇大大的白窗子，皮质沙发等家具都摆上可以喝一杯英式红茶了，好像这里一直住着人一样。
自芳以为她会喜欢英国但是一天就待够了，她还是喜欢楼下就是繁华的街道，吃的用的一应俱全的城市。
黎平津道：“所以我一般不住这里，异国他乡一个人离群索居，那是种折磨。”他看着窗外像是在回想什么。
窗外的东西很难让他回忆过去伤感自身，毛毛和佳良正在小花圃里挖来挖去，毛毛摘花来做成了一束放在花瓶里，黎平津觉得花本就是开来让人高兴的，开在花圃里和花瓶里没有区别，佳良就不一样了，她在挖虫子和田鼠洞，然后用来吓毛毛，于是黎平津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自芳在住到第三天的时候就断定自己不可能生活在英国，其实他们没有闲着，这几天也去过几个地方，但就是叫人闷的发慌，也许是天气的原因，昏昏沉沉十分湿冷，只能在家陪着一个半老男人说话，实在是无聊自芳就问起往事来。
“你的学校离姑姑的学校远吗？”
“骑自行车要两个小时。”
自芳偷笑了一下，这不就对上了，她并没有说什么黎平津自己交代起来。
“那个时候，周六的下午我会骑两个小时的自行车去和乔北蓓约会。”
自芳还只是偷笑。
黎平津对这个反应有些微词，不怒就算了，怎么还笑，但是没有幼稚地故意气自芳，他又不是恶作剧的年纪了，解释道：“就是在那么个年纪，如果是你我也会这么做，因为就是做这种事的年纪，你能理解吗？”
那太能了，自芳煞有介事地点头：“当然当然，就像我老了以后，也会买辆跑车送给恭维我的年轻小伙子。”
黎平津愣住，他想不到在自芳在对老年生活的规划里还有年轻小伙子的事。
自芳知道自己失言了，一时嘴快怎么把这种话说出来了。
黎平津知道她说的是赌气的话，但是那是他无能为力的未来，再待下去只怕就说话越来越难听了，想到这里站起身来道：“我约了同学喝茶。”说完便走了出去。
晚上自芳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情绪，这种情绪名叫孤独，异国他乡，举目无亲还好，她有三个孩子要她照顾，她不可以变成脆弱的女孩，要做可靠的妈妈。
毛毛问：“我们四个女孩子在家里安全吗？”
自芳要安慰她：“有妈妈在呢，我可以把坏人打跑。”
佳良道：“会不会有鬼呢？这里有吸血鬼，白天那个导游说的。”
自芳心想你别说了我也害怕，但是还要装出一副博学多才的样子来：“吸血鬼是西方传说，不是真的。”
“可是真的有古堡，我们白天不是去看了吗？”
既然这样自芳就道：“我们有大蒜。”
黎平津好在没有完全丧了良心，晚上十点回来了，三个孩子都已熟睡，自芳已经用不到他了，把门反锁佯装睡着的样子。
黎平津轻叫了两声没有叫开门就睡在了客房里，第二天才发现自芳昂着脑袋不和他说话了。
黎平津装傻充愣：“早上好啊。”
“不好。”自芳说了第一句话。
“咦，谁惹乔女士了？”
自芳想起昨晚的担惊受怕来说道：“不是乔女士了，昨晚被吸血鬼咬了一口，以后就住古堡去了。”
黎平津大惊失色，抱着她的脖子扯领口：“咬哪了我看看。”
自芳推着黎平津的脑袋不让他啃。
“真咬了个口子，我给你把毒吸出来。”黎平津严肃道。
“放屁，哪有什么吸血鬼！”自芳骂道。
“那怪了，这是被谁咬了？脸色这么难看？”
“狗。”自芳又换了一种生物。
“咬哪了？”
自芳翻了下眼皮噘嘴道：“心，咬着心了。”
咬人的狗笑了一声道：“我替他给你道歉。”
“没有用了，已经被咬死了。”自芳冷声通知道。
“别啊，你再想想办法。”黎平津诚挚道。
自芳不会冷战也不会拐弯抹角，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便骂道：“你和姑姑天天在我面前说你们的恩爱往事，我不在意，你翻墙头牵手逛花园的时候我还在读幼儿园，你又不会算命知道你们婚姻不成，所以我从来不怪你们，到了我身上，好啊，我说句没影的事你也挂脸，扔下我们母女四个出去玩，我以后不和你好了，你爱去哪去哪。”
黎平津心里这才后悔和小孩吵架，试图理性分析：“我知道……”
“我不听我不和你说话。”自芳便捂着耳朵跑了。
留下黎平津目瞪口呆。
黎平津在考虑过后自认为道理完全在他这边，但是自芳不听，她拒绝沟通，像是要只等两个月结束以后回港城加深他们的冷战或者不再提起这件事，那里有她熟悉的朋友亲人，不管她怎么做都很容易，冷战嘛，还好一些，早晚能热战起来事情就解决了，不提更危险一点，很多夫妻就是这样渐渐离心分居最后再也没有感情了，黎平津知道在英国的事必须在英国解决，他在赛马会上给自芳介绍了一个男朋友，金发男郎。
“这种事很多，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带着孩子先回港城，你玩够再回去。”这是用来弥补自芳缺少的一段人生经历，黎平津补充道，“不要上了年纪被男人骗钱。”
自芳说一句七窍生烟也不为过，难以置信道：“你宁愿我和别的男人那什么，也不舍得你死了以后我花你的钱贴补年轻人！”
黎平津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但自芳也没说错，总结一下事实确实是这样，黎平津发现自芳更生气了，她马上就说要回港城，黎平津无奈，也开始耍赖。
“不行，你的证件我都藏起来了，我们问题解决再回去。”
自芳深觉看错了黎平津，但是又没有看错，他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什么都没有钱重要。
自芳赌气道：“你把遗嘱改了吧，不要给我，我不花你的钱，不对，家用还是要给的。”
黎平津慌乱了一下，他除了钱也没什么好拿来谈判的了，吸了口凉气笑道：“说这些干什么，遗嘱哪那么好改，别闹别扭就说这个。”
自芳总结道：“因为你觉得给了我钱就不用给我别的了，我也没有要你也翻墙唱德文歌……”
黎平津纠正道：“是法文。”
自芳马上就生气了：“你看你记得这么清楚！”
黎平津赶紧摆手：“德文德文，你说了算。”
“我甚至都没有不让你提，你也说我姑姑也说我说什么了？”
黎平津赶紧点头：“大度！乔女士是个非常洒脱的女人。”
自芳得意地哼了一声。
黎平津继续道：“可你不知道世道的险恶，控方证人这个电影看过没有？”
自芳摇头，她只看流行通俗电影。
“这个电影说的就是一个有钱女人被年轻男人杀掉的故事，你没有真正进入社会，你所得到的一切观念都来自电视电影，你没有防人之心啊。”黎平津苦口婆心。
自芳又哼：“这还差不多，担心我的安危，还以为你只心疼钱呢。”
黎平津赶紧表态：“这怎么可能！我是怕黄白之物引起是非，给你招来杀身之祸，我到时候九泉之下多么难受。”
自芳闻言就洋洋得意笑起来，眼看被哄好了。
黎平津接着说些半真半假的话：“你以为我给你找男朋友心里好受吗，还不是因为没有人给你恋爱的感觉吗？”
自芳不屑道：“我要那玩意干什么，能当吃还是能当喝啊。”
黎平津恭维道：“真聪明，我觉得我们几个都比不上你聪明。”
这下自芳完全被哄好了。
黎平津接着解释：“当年我待在宿舍也没事干，家里说给我找了个女朋友我就去看了看，那个岁数骑两个小时自行车真不当什么，什么唱法语歌啊都是别人撺掇的，怎么比得上咱俩托付全副身家这样的感情？”
自芳得意道：“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
黎平津赶紧道：“我庸人自扰，我在这里发誓，回去我也跟乔北蓓严肃说一下这个问题，我们再也不提以前的事了，俱往矣。”
自芳高抬贵手道：“那我老了也不谈年轻小伙子了。”
黎平津心想这话才没法信呢，只能嘱咐毛毛看好她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