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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涟儿被几个嬷嬷压着,不可置信地骂出了声:
“你眼瞎了你,谁是皇后娘娘你认不出来吗!”
“本宫才是丞相府千金,是太子妃,现在更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副将用余光瞥着她:“敢自称本宫,以下犯上,掌嘴。”
几个嬷嬷立刻跳起来,把刚刚受的气全都打了回去。
丫鬟们手忙脚乱扶起我,我喘着粗气:“快去看看嬷嬷的伤势!”
但幸好副将带了郎中,简单止血后,嬷嬷终于有了意识。
我也长松一口气,这才有时间看着被堵住嘴的柳涟儿。
“奴婢?奴才?”
“魏恒为国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在边境百姓眼里他是英雄,在你眼里却是个奴才!”
“今天我就要替边境百姓出出气!”
一耳光下去,她眼里的愕然多了些愤怒:“柳惜,你敢打我!”
“你别以为找几个人就能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等我回宫禀告皇上太后,你等着满门抄斩吧!”
膝盖和手指都在火辣辣的疼,可我却没有半点手软,又对着她的脸狠狠打了几耳光。
直到丫鬟喊住我:
“夫人,你的手还在流血!”
我回过神不再看她,任由丫鬟们帮我包扎。
等一切准备妥当,我深吸一口气,对副将说:“走吧。”
此时正值深夜,京城一片寂静,家家户户都在熟睡,谁都不知道这一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等走进宫门,柳涟儿的辱骂声逐渐平息。
只见四周地面上满是鲜血,有一波人蹲在地上清洗血迹,另一波人抬着尸体往外跑。
越往里走,血迹越多。
而大殿内黑压压跪了一片,他们面朝着龙椅的位置,没人敢抬头,没人敢开口。
在看清身披龙袍的人长相那一刻,柳涟儿软了腿。
她不敢相信地浑身打颤,手指用力攥紧衣裙,紧接着不知道她想了什么,震惊转为惊喜。
“阿恒!”
跪着的人们都吓得魂儿都没了,她却跌跌撞撞扑过去,边跑边喊:
“阿恒,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太子……不,前太子对我专横霸道,又任由妾室欺辱我,我一直在等你救我,我终于等到了!”
“阿恒,嫁给前太子后我苦守清白,为的就是这一天啊!”
魏恒黑了脸。
他一拍龙椅:“放肆!”
副将迅速将她踢倒,她重重跌在地上,满脸泪水的望着他:
“阿恒,我是涟儿啊!”
“你忘了吗,你早在几年前就说你想娶我,你说过只要我点头,我们就能白头到老!”
“阿恒,我之前是不得已,前太子强娶我我不得不从,现在我逃出来了,我能嫁给你了,我……”
可她的话说不下去了。
她眼睁睁看着魏恒走下龙椅,越过她走向我。
那双威严的眸子看到我时变得柔软,大手牵过我,一如那个雪天,他说要带我回将军府。
“夫人,朕实现承诺接你团聚,但还是让你等了太久。”
早在看到他的刹那,我就已经泪流满面。
我想说我没有等很久,甚至连一日都没有,他就来接我了。
我还想说幸好你没事,如果你失败了,我也不会苟活。
但此时此刻我抚摸着他眉间疤痕,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只想哭,只想缩在他怀里,感受他的体温。
“好了好了,没事了。”
四下跪了无数,丫鬟嬷嬷们还在殿外等候。
他却像是昨日离府前那样,拥着我轻轻安慰。
蓦地,他执起我的手:“怎么回事,不是刚养好,怎么又伤了!”
副将跪在身后:
“皇上,我等赶去将军府时,皇后娘娘正被前太子妃刁难,若晚去片刻,娘娘恐怕有性命之忧。”
柳涟儿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她张嘴想要辩解,魏恒却突然抽出佩剑直指她的手腕。
“你用哪只手,伤了朕的皇后?”
6
柳涟儿双手被划了十几刀,鲜血淋淋。
等她两只手都动不了,魏恒把她打入水牢,那天跟着她闯进将军府的人全部处死。
天亮时,整个皇宫已经悄然变换。
没有血迹与尸体,先帝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剩下的要么是魏恒的人,要么是发誓效忠于他的旧臣。
只是一天一夜的功夫,朝代更替。
而皇后殿内,魏恒还和以前一样,小心翼翼为我抹冻疮膏。
期间我疼的嘶了一声,他连忙道歉自责,捏着我手指轻轻吹气。
如果不是周围变了样,我还以为在将军府。
“我以为,至少要十天半个月。”
他垂着头专心致志,闻言轻笑出声:
“没那么久,所有事都已筹谋得当,只差最后一步。”
“但我没想到柳涟儿会专门挑我出门的间隙,去找你麻烦。”
我也笑:“她刚进门我就想派人去报信,结果被她拦下了。”
药膏抹好,魏恒又换了瓶药膏,涂抹我胳膊上的淤青。
每抹一点,他眼里的狠厉就深一分。
“我应当直接砍了她的手!”
“好不容易把你娇养的白嫩了些,就又被她毁了!”
他说完起身就要去召人,我忙把他拉住:
“柳涟儿的事以后再说,你先给我讲讲,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离府之前四下无人,他抱着我悄悄说,他要去做一件大事。
成功了,就派人接我进宫。
失败了,我就假死逃去边境,那里会有人接应我,保我后半生衣食无忧。
他点到即止,我虽然猜了个大概,却也没有多问。
现在他屏退所有人,又只剩我们两个人时,他将我搂在怀里。
声音自上而下:
“我小时候,也是有父母疼爱,兄长打闹。”
“但先皇担心魏家功高盖主,派人偷偷杀了他们。”
“原本我也要死的,可边境匈奴尚在,要打仗就必须靠魏家军,就不得不留下年仅七岁的我。”
他的叹息声像鼓槌一般重重砸在我心头,我不禁抱紧了他。
一个七岁的孩子突然成了孤儿,却还要被迫继任成为将军。
那时候他该有多无助,又该有多惶恐。
“先皇始终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毕竟对外说的是突发疫症。”
“可他还是防着我,这次突然让我去边境驻守,就是因为柳涟儿请安的时候提了我的名字。”
说到这里魏恒嗤鼻笑了笑:“他以为我和太子勾结,意图帮着太子谋反,所以急不可耐赶我走。”
“我就将计就计,反手夺了他的位子。”
他低下头想要说些什么,可这时我已经在他怀里睡着。
紧绷了一日一夜,终又回到他身边,那颗悬着的心也落到了实处。
迷糊间,我感觉到有人帮我换好衣裳,然后我被人圈住,额头印下轻吻:
“睡吧,等你醒了,我就把你受过的委屈,都一一还回去。”
7
封后大典比登基大典还要隆重。
我几次三番告诉魏恒,我不需要这么隆重的高调。
可他坚持说我们成婚那日受了冷落,非要给我补上。
无奈之下我只好接受,并在大典上看到了不远处跪着的丞相一家三口。
丞相和夫人面如死灰,自从他们知道前朝覆灭开始,就明白他们难逃一死。
现在望着我的方向也如同丢了魂,两眼无光。
柳涟儿却兴奋异常。
我慢慢走上高台的时间里,她身子扭动像是自己在走,我接过凤册时她也挣扎着抬手。
仿佛今天成为一国之母的不是我,而是她。
只是魏恒派了人盯着他们,她每次挣扎,得到的都是一顿毒打。
大典后的那一夜,他又拉着我折腾一夜。
最后我浑身酸痛好像散了架,他却没事人一样,神清气爽蹲在床侧为我涂药。
我瞪着他:“我也要学武功,我也要有这么好的体力。”
魏恒轻轻点着头,语气含笑:
“不必那么麻烦,你想在上面,我今晚就可以配合你。”
我顿时捂住脸,羞得不敢看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拉过我的手在唇边吻了吻,又为我盖好被子。
门外太监提醒他上朝,他弯腰在我耳垂边低声说:
“但我是这个意思,今日乖乖歇着,晚上等我回来。”
我没了脾气,想去踢他却又抬不起腿。
他笑着摸摸我的头,转身离开。
但我这日等到三更天也没等到他回来。
我派宫女去寻,才知道柳涟儿以死相逼,求着见他一面。
魏恒没有提前告知我,就欣然去了水牢。
我心里顿时涌上强烈不安。
纵使已经成亲几月,他成了皇上,我成了皇后。
可当听说他去赴约的时候,眼前又浮现出我刚被带回柳家那天,柳涟儿的诰命圣旨也送到了丞相府。
魏恒用全部军功求的诰命,成了假千金必须留下,而我必须做她丫鬟的理由。
“魏小将军亲自在皇上面前,求着娶涟儿。”
“要是涟儿被送走,日后皇上和魏将军问起来,我们如何是好?”
“你反正在农户家长大,沾染了一身肮脏土气,我们念着亲情接你回来,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以后你好好在涟儿身边伺候,等涟儿有个好归宿,你就去做陪嫁丫鬟,保你吃穿不愁。”
那日柳涟儿得意地睥睨着我,手里是魏恒送她的西域夜明珠。
全天下独一份的上等夜明珠,连皇家都没有。
回过神时,我已经跌跌撞撞赶去水牢,看到魏恒端坐在椅上,柳涟儿被放出来,声泪俱下。
“阿恒,你为何就是不肯信我。”
“那柳惜仗着自己是亲生女儿,一回府就对我百般刁难,逼着爹娘赶我走,还说要把我送去农户家,嫁给隔壁那个傻子。”
“我自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一直如履薄冰活到现在,选择太子也是因为我怕被欺负,我根本没有爱过他!”
“阿恒,你以前不是说过想娶我吗,我至今还是完璧之身,只要你愿意,我就是你的人了。”
“不做皇后也没关系的,能陪在你身边,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子像是柔弱无骨,边哭边往他怀里钻。
我心头一紧,若不是宫女扶着我,我已经往后昏过去。
魏恒竟还爱着她。
他为我报了仇,又把他们打入大牢,我以为他至少心里是有我的,可现如今,他……
“少废话,回答朕的问题。”
“朕给你的夜明珠,你藏哪儿了!”
8
我怔住了。
柳涟儿也被人往后拖,一把剑横在她脖间,她慌了:
“什……什么夜明珠……”
魏恒不耐烦地拍着椅子:
“你以为朕赐死前太子,却留你一家人的命是为了什么?”
“皇后在你们柳家遭了多少委屈和冷落,被你打了多少次,朕一想到就恨不得将你们千刀万剐!”
“留你们的命,是为了要回朕本想送给夫人的祖传珍宝!”
“朕已经命人去抄了丞相府,却只找回一半,尤其那颗夜明珠对朕而言有特殊意义,你丢在哪儿了!”
柳涟儿眼睛瞪大,她扭开脸想避开他的视线,却被人用力掐住下巴,逼着她开口。
“说!”
“我……我忘了……”
魏恒冷哼一声:“忘了,那就打,打到记起来为止!”
长鞭甩过去,她立刻皮开肉绽。
我也被吓得心惊肉跳,宫女捂住我眼睛,小声说:“娘娘您别看这个,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嘘,别说话。”
里面的柳涟儿根本承受不住这种酷刑,喊得撕心裂肺。
另一边的水牢里,传来几声心疼:
“涟儿你怎么样,涟儿!”
是丞相夫人的声音。
柳涟儿本来还想撑一撑,这下彻底撑不住了:
“娘,救我!”
“别打了,我说!我爹说那些东西留着没用,都卖掉了!”
鞭声停下,我和魏恒都不可置信地皱了眉。
“卖了?”
“你们丞相府不缺金银,为何要卖?”
柳涟儿浑身鲜血,躺在脏兮兮的地上,气若游丝:
“前太子说想让我嫁给他,就得先给他九千万两黄金和两百间铺面……”
“为了凑钱,我就把你送的卖了大半。”
“本以为日后成为国母,我就能赚回来,谁知道,谁知道……”
“早知今日,我就该嫁给你……结果都白白便宜了柳惜……”
我垂下头,指甲在掌心摩挲。
原来她口中所谓与前太子的心意相通,是建立在金银铺面上。
可想到这里我却又后怕。
一个忌惮护国将军的先皇,生下一个贪财好色的前太子,如果真的由他继承皇位,那我朝岂不是要国破家亡。
“严刑拷打,让他们把当铺的名字吐出来。”
“若不说就直接打死,不必经过朕的允许。”
前方传来冰冷的命令和脚步声,魏恒见到我时先是一愣,接着懊恼地握住我的手:
“惜惜你怎么在这,这里阴冷潮湿,伤了身子如何是好?”
我反手握住他:“魏恒,那些东西我本来也没想要,我有你就够了。”
他明白我都听到了,叹着气,扶我往外走。
“其他的也就罢了,那夜明珠是我娘留下来的。”
“我想亲手交到你手里。”
9
很快他们就招了,但当铺老板却说,夜明珠和其他东西都被卖到了南方。
如此一来,柳家人就没用了。
柳涟儿被赐白绫之前,亲眼看着丞相和夫人吊在牢中,最后连声救命都喊不出来,就咽了气。
她吓得魂不守舍,哭着喊着要再见皇上一面。
负责监刑的是之前将军府的管事,更是那位嬷嬷的夫君。
他得了魏恒命令,只要他们死,怎么死个死法,不必经过他允许。
管事见她不肯就范,干脆公报私仇捅了她十几刀,又亲手抹了她的脖子,吊起来算作自缢。
但魏恒还是没能打消念头,派出去不少人寻找。
皇天不负苦心人,一月后,他欣喜地将夜明珠寻了回来。
不愧是全天下独一份的夜明珠,浑圆通透,握在掌心时能感到阵阵凉气。
“那时我刚把魏家军整顿好,就迫不及待想要复仇。”
“可我根基不稳,必须有个盟友,就想到了权倾朝野的丞相,柳涟儿是他女儿,如果我能娶到她,整个丞相府都能为我所用。”
“所以我狠了狠心,把娘留给我的夜明珠送给柳涟儿,她明明留下了,却不肯嫁给我。”
我对这奇特的东西爱不释手,随口说:“你知道吗,你送她夜明珠那天,刚好是我被寻回来的日子。”
魏恒怔住,捏着我手腕的手指晃了晃:
“造化弄人,若我能多打探一番,或许那时候就能娶你进门。”
“惜惜,如果我能早点认识你,我就能早爱你几年。”
“无妨,现在也来得及。”
他“嗯”了声,见我一直盯着夜明珠,他嘴角上扬,忽的把夜明珠抢过去。
我俯身去抢,却被他抓住衣裙。
再想起夜明珠时,已经是二更天。
他不知疲倦,坚持要再折腾一场,我只能随他。
可烛光忽明忽暗时,不知怎么的我想起小时候被农户夫妇打骂,他们说我是捡来的。
我追着问亲生爹娘是谁,他们不悦地敷衍我,说我爹娘是有钱人家,日日都能吃肉。
而我是丧门星,爹娘不要我,是他们好心收留我,以后要给他们养老,要给隔壁的傻子当老婆。
那时候我已经饿了三天,想起肉来就流口水。
于是我想着,长大了我一定要回去找我亲生爹娘,我也要日日吃肉,我也要睡暖和的房子。
被接回丞相府的路上,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以为我要有家了。
却没想到这个家,与之前的没有区别。
“惜惜,专心。”
魏恒突然用力,我的思绪被他撞散,只好集中精神。
又过一个时辰他终于停歇,餍足地抱紧我,在我耳边低声呢喃:
“惜惜,我们要白头偕老。”
“等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去找你。”
“我们继续做夫妻。”
余光里,桌上的夜明珠散发着明亮光芒,我撑起眼看过去。
是了,我有家了。
不需要有爹娘,不需要日日吃肉。
有魏恒在的地方,他就是我的依仗,他就是我的家。
我摸索着抚上他眉间疤痕,用力点头:
“好,我们要永生永世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