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的是向阳大队有名的老把式陈威，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刻满了皱纹。
他一大早就被大队长喊醒，任务就是载着新来的知青去县里采买生活必需品。
当然，这趟车“自愿乘坐，先到先得”他那辆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的三蹦子，挤破天也就勉强塞下六个人。
李小虎显然早有准备，几乎是车刚停稳，他就裹着棉袄，哈着白气，像只灵活的猴子般率先蹿上了车斗，抢占了一个最避风的位置。
紧接着，周扬也快步跟上，动作麻利地坐好。
苏青禾是和刘如虹一起从女知青宿舍出来的。
远远看见三蹦子，苏青禾秀眉微蹙，脚下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她看得清楚，车斗里似乎只剩下一个空位了！
就在她距离车门仅几步之遥时，身后的刘如虹突然伸出手，猛地在她棉袄后襟上用力一拽！
“哎！”苏青禾猝不及防，脚下一滑，踉跄着险些跌进路旁半融的雪泥坑里，棉鞋边顿时溅上了泥点。
就在她稳住身形的刹那，刘如虹已经像只敏捷的兔子，侧身挤过她，抢先一步稳稳当当地坐上了那最后一个空位。
刘如虹脸上堆起一个毫不掩饰虚伪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歉意，却又充满得意：
“哎呀，青禾同志，实在不好意思啊，你看这位置……要不，你等下次车？”
坐在车斗里的李大虎见状，咧开嘴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大声调笑道：
“苏知青，别丧气嘛！上来上来，这不是还有位置吗？直接坐我腿上啊！保管暖和！”
他旁边的周扬嘴角也扯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弧度。
驾驶座上的陈威师傅眉头拧成了疙瘩，浑浊的眼睛透过车窗狠狠剜了李大虎一眼，没说什么，却猛地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嗡突突突突！”发动机瞬间爆发出更响亮的噪音，排气管喷出一股浓烟，呛人的柴油味弥漫开来。
这巨大的声响，恰好盖过了车外苏青禾瞬间涨红的脸颊和那声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羞愤。
她紧抿着唇，看着车上几张或得意或漠然的脸。
车子缓缓启动，颠簸着驶离。
上不了车，意味着她要么放弃这次难得的进城机会，要么就得独自在陌生的雪野里走上几十里路……
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车影和弥漫的黑烟，苏青禾站在原地，清丽的脸庞上难掩失落，眼底的黯然如同这依旧灰蒙蒙的天空。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清脆悦耳的自行车铃声，如同破开阴霾的阳光，突兀而清晰地在她身后响起。
苏青禾诧异地回头，只见秦振舒骑着一辆崭新的、锃亮的凤凰牌二八大杠，稳稳地停在了她面前。
车把上的电镀在微弱的晨光下闪着光，与周遭的泥泞破败格格不入。
“你……你这是……”
苏青禾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一时语塞，完全无法理解这辆“奢侈品”的来历。
秦振舒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拍了拍结实的后座：
“别愣着了，上来！我带你去城里！”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苏青禾心头的阴霾，但也带来一丝犹豫和赧然。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三蹦子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眼前笑容坦荡的青年和那辆崭新的自行车，只纠结了片刻，便下定了决心。
她轻轻“嗯”了一声，侧身坐上了自行车的后衣架，双手有些拘谨地抓住了车座下的弹簧。
秦振舒能清晰地感觉到后座增加的重量，以及那双手微微的紧绷。
他无声地笑了笑，朗声道：“坐稳喽！咱们出发！”
脚下用力一蹬，自行车链条发出顺畅的轻响，载着两人轻快地滑了出去。
清晨凛冽的寒风立刻扑面而来，刀子般刮在脸上。
苏青禾下意识地将自己那条淡紫色的毛线围巾向上拉了拉，遮住口鼻。
然而，围巾上传来的微薄暖意让她猛地想起什么，抬头向前看去
果然，前面骑车的秦振舒正迎着寒风，冷风灌进他敞开的棉袄领口，吹得他脸颊微微发白。
虽然他戴着一副半旧的棉线手套，但裸露的脖颈和耳朵显然正承受着寒风的侵袭。
秦振舒其实并未觉得太冷。
昨日那一捧灵泉水的效力似乎仍在体内流转，让他浑身暖融融的，精力充沛。
只是骑着骑着，他忽然感觉脖子一紧，一股柔软而温暖的织物带着淡淡的、属于少女的清新皂角香气，轻柔地缠绕了上来，瞬间隔绝了刺骨的寒风。
他微微低头，映入眼帘的是那条熟悉的、织着简单花纹的紫色围巾，此刻正暖融融地贴在他的下颌和脖颈上。
“苏青禾同志，你的围巾……”秦振舒有些惊讶地开口。
“风大……你戴着吧。”后座传来苏青禾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羞涩的声音。
就在这时，他们的自行车已经沿着积雪融化后泥泞的土路，追上了前方那辆突突作响的三蹦子。
只见那辆破车歪歪斜斜地陷进了一处尚未完全融化的深雪坑里，后轮徒劳地空转着，溅起一片雪泥。
陈威师傅正拿着扳手，骂骂咧咧地捣鼓着引擎。
李大虎、周扬、刘如虹等人则裹紧了棉袄，缩着脖子站在一旁，脸上写满了不耐和抱怨，束手无策。
当秦振舒载着苏青禾，骑着崭新的自行车，如同一个不和谐的、充满现代气息的剪影，出现在这群狼狈困顿的知青视野中时，所有人都懵了。
“凤……凤凰牌自行车？！”
周扬的眼睛瞪得溜圆，声音因震惊而拔高。
“我靠！这……这家伙哪弄来的？这得多少钱票啊？”
李小虎也失声叫了出来。
“他真是来下乡的？”刘如虹盯着那辆锃亮的自行车，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酸涩。
周扬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嫉妒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他愤愤地啐了一口，声音不大却充满恶意地嘀咕：
“哼，这钱……能是好道儿来的吗？指不定是哪里坑蒙拐骗、偷鸡摸狗弄来的赃物！”
刘如虹闻言，目光阴沉地在秦振舒和苏青禾身上扫过，尤其是看到苏青禾坐在秦振舒后座，而秦振舒脖子上还围着那条熟悉的紫色围巾时，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
她尖着嗓子，用足以让秦振舒他们听见的音量喊道：
“苏青禾！坐男人的车，还……还围着人家的脖子！真不知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