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西暖阁。
夜已深,烛火跳动,将李伟的身影在墙上拉扯得忽明忽暗,如同一个焦躁的困兽。
抄没观澜别庄的狂喜,早已被一股更深、更冷的怒火所取代。账本上那触目惊心的数字,一箱箱从地窖里抬出的金银,都在无声地嘲笑着金銮殿上那个哭穷的国丈,以及那些跟着演戏的满朝文武。
一个周奎就富可敌国,那其他人呢?首辅周延儒?英国公张维贤?那些满口“为国分忧”,实则家中窖藏千金的伪君子们,此刻怕是正躲在府里,一边骂着朕无赖,一边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李伟闭上眼,朝堂上周奎颤颤巍巍摸出二两碎银子的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那不是钱,那是对他这个皇帝最赤裸的羞辱。
杀一个周奎,能吓住他们吗?
不能。他们只会把尾巴藏得更深,用更完美的伪装来对抗自己。
朕需要钱,现在就要!需要一笔足以让孙传庭的残兵败将重新站起来的钱,需要一笔足以让这个濒死帝国喘上一口气的钱!
可怎么搞?再来一次朝堂卖惨?他们只会配合着演得更逼真。挨家挨户去查?等徐天元那种天才把所有人的账本都破译一遍,李自成都该在紫禁城里开派对了。
必须用一种他们绝对想不到、无法理解、更无法应对的方式,一次性砸开这个铁桶阵。
李伟那作为现代社畜的思维,在极度的愤怒与压力下,反而变得异常冷静。他的大脑,开始进行一次疯狂的“项目风险评估”。
项目名称:“皇权破产重组计划”。
核心目标:在最短时间内,从京城文武百官及勋贵集团处,榨取足额资金,并彻底摧毁其心理防线。
方案评估:
方案A: 持续朝堂施压,道德绑架。
投入:口水,精力。
产出:几乎为零,已被证明无效。
风险:尽显君王无能。
结论: 否决。
方案B: 扩大化“合规审查”,挨个抄家。
投入:巨大的政治成本,可能引发勋贵兵变。
产出:资金巨大,但周期长,过程不可控。
风险:直接掀桌子,天下大乱,引火烧身。
结论: 否决。
方案C: 非对称、超限度心理战。
投入: 朕的脸皮,皇帝的威仪,皇家的体面。
产出: 打碎官僚集团的心理优势,获得启动资金,测试并筛选可用之人。
风险: 高。可能沦为千古笑柄,或引发不可控的混乱。但收益同样巨大,是唯一可能打破僵局的办法。
李伟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他选择了方案C。
既然你们都不要脸了,那朕索性连这龙袍都扒了,跟你们耍到底!
“王承恩!”他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暖阁中响起。
“老奴在。”王承恩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滑出。
“密召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立刻来见朕。记住,从神武门进,不要惊动任何人。”
“遵旨。”
一炷香后,骆养性快步踏入东暖阁。这位执掌大明最令人闻风丧胆暴力机构的指挥使,此刻却像一只受惊的鹌鹑,连头都不敢抬。抄没国丈府邸的大功,并未给他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让他对眼前这位喜怒无常的君王,生出了更深的恐惧。
“臣,骆养性,叩见陛下。”
“平身。”李伟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骆养性,朕问你,锦衣卫的欠饷,发到几个月了?”
骆养性心中一凛,不知皇帝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只能如实回答:“回陛下……已……已欠了四个月。北镇抚司还好些,南镇抚司和各处卫所的弟兄,已是……难以为继。”
“好。”李伟点点头,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烛光下,皇帝的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近乎和善的微笑,这让骆养性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朕这里有个差事,办好了,朕不仅把欠你们的四个月饷银全补上,还额外发三个月赏钱。办不好……”李伟的声音陡然转冷,“朕就只好砍了你的脑袋,换个能办成事的人来。”
骆养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磕在冰冷的金砖上:“请陛下示下!臣万死不辞!”
李伟蹲下身,直视着他,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一字一句地说道:
“朕要你,立刻从锦衣卫中,挑选出三百个最能哭、最会嚎、最不要脸的校尉。明日一早,就给朕去那些王公大臣、内阁辅臣的府邸门口,去给朕哭穷!去讨薪!”
“轰!”
骆养性只觉得一道天雷在脑中炸开,他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不可思议。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让锦衣卫……去大臣门口哭穷讨薪?这是皇帝能下出来的旨意?这是人能想出来的法子?
李伟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继续补充道:
“告诉你的弟兄们,就说朕的内库被周奎那老狗掏空了,连饭都吃不上了,他们的饷银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发下。他们上有老下有小,活不下去了,只能求各位青天大老爷赏口饭吃!”
“谁家敢驱赶,你们就哭得更大声!谁家敢动手,你们就躺在地上打滚!谁家敢关门不开……”
李伟的眼中,射出骇人的凶光。
“……就在他家门口,给朕找棵歪脖子树吊上去!朕,亲自给你们选风水宝地,给你们风光大葬,追谥忠烈!”
疯了!皇帝彻底疯了!
这是骆养性脑中唯一的念头。他全身冰凉,抖如筛糠。这道命令,简直是把锦衣卫几百年来的脸面,连同大明朝最后的体面,一起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碎!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中,当他脑海里闪过首辅周延儒那张伪善的脸、闪过那些在朝堂上对他颐指气使、背后却视他为鹰犬的文官们的嘴脸时,一股压抑了多年的、刻骨的厌恶与恨意,竟如岩浆般喷涌而出!
凭什么他们锦衣卫为朝廷卖命,干最脏最累的活,却连足额的军饷都拿不到?凭什么那些文官动动嘴皮子,就能家财万贯、妻妾成群?
这股怨气瞬间压倒了恐惧。骆养性猛地一咬牙,眼神中那丝犹豫与惊恐,化为了一抹狠厉的决绝。他重重地再次叩首,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臣……遵旨!”
“臣的弟兄们,也确实快吃不上饭了,正好让那些老爷们看看!”
李伟笑了。
“去吧。”他挥挥手,“朕,等你的好消息。”
骆养性躬身退出,脚步竟比来时更多了几分力量。
暖阁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李伟缓缓走回龙椅,瘫坐下去。那股支撑着他的疯狂与决绝,如同潮水般退去。紧接着,一阵剧烈的生理性反胃感猛地涌上喉头。
“呕……”
他冲到一旁的痰盂边,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和冷汗一并涌出,整个人几乎虚脱。
他扶着桌子,看着铜镜中那张苍白、扭曲、既陌生又熟悉的脸。
“我……我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
李伟,那个二十一世纪的普通社畜,在这一刻,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对崇祯这个疯狂帝王最后的、也是最无力的质问。
他正在变成一个自己曾经最不齿、最鄙夷的无赖。他用最流氓的手段,去对抗一个更流氓的时代。
良久,他直起身,擦去嘴角的秽物。镜中的那张脸,重新恢复了冰冷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从今往后,只有崇祯。
不疯魔,不成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