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被厉寒阳扔在桌面上的文件,像一片沉重的阴云,带着毁灭性的重量,压在苏瑶音的视线里。“自愿放弃苏念的抚养权”——那几个加粗的黑色字体,狰狞而刺眼,仿佛在嘲笑着她作为一个母亲的身份和五年来的所有付出。
厉寒阳的话语,更是如同淬了毒的冰凌,一根根扎进她的心脏,试图冻结她的血液,瓦解她的意志。他用最冷静、最残酷的方式,剖析着她所谓的“劣势”,将她珍视的母爱和独立,贬低成一文不值的负累。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扯般的疼痛。她看着那个站在权力顶端的男人,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势在必得和冰冷无情,一股混杂着极致愤怒、屈辱和绝望的火焰,在她胸腔里轰然点燃,瞬间烧尽了所有的恐惧和犹疑。
她没有去看那份文件,甚至没有去碰它。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如同被冰雪擦洗过的星辰,清亮、冰冷,带着一种近乎破碎后的、令人心悸的坚定,直直地射向厉寒阳。
那眼神,让久经商海、见惯风浪的厉寒阳,心头竟莫名地微微一滞。
“厉寒阳。”苏瑶音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再颤抖,不再嘶哑,而是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平静,平静之下,却涌动着火山喷发前般的可怕力量。“你看轻我,没关系。你羞辱我,我也能忍。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的腥甜和泪的咸涩:
“你永远无法用你所谓的‘最好’,来抹杀我这五年给念念的一切!你永远无法用金钱,来衡量一个母亲陪伴孩子成长的每一天、每一刻!”
她向前走了一步,尽管身形单薄,但那挺直的脊梁却仿佛能撑起整个天空的重量。
“你说我朝不保夕,颠沛流离?是!我们是没有住在你这样的金丝笼里!但我们有彼此!我们有在公园里一起看蚂蚁搬家的下午,有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分吃一个蛋糕的生日,有在异国他乡互相依偎着度过寒冬的夜晚!这些,是你那些冷冰冰的‘最好’能换来的吗?!”
她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和捍卫领土般的决绝:
“你说我的工作是看人脸色?厉寒阳,我靠我的双手、我的镜头吃饭!我记录这个世界的光与影,传递真实与情感!这比用资本和强权去掠夺、去掌控,要干净得多!高尚得多!”
最后,她几乎是吼出了那句在她心中盘旋了无数遍的誓言,声音在空旷奢华的办公室里回荡,带着震人心魄的力量:
“钱?收起你的臭钱!我苏瑶音,就算穷死、饿死!就算去捡垃圾、去睡天桥底下!我也绝不会卖掉我的儿子!念念是我的命!谁想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厉寒阳,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除非,我、死!”
“除非我死!”
这五个字,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带着一个母亲所能付出的全部决绝和生命重量,轰然撞在厉寒阳的心防上。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厉寒阳站在原地,脸上的冰冷和掌控似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他预想过她的反抗,预想过她的哭泣哀求,甚至预想过她会在现实面前妥协。但他唯独没有预想到,会是如此惨烈、如此不计后果的宣誓。
她眼中的光芒,那不是虚张声势,那是真的可以为了孩子,燃尽自己一切,包括生命的、母兽般的疯狂。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在他认知中曾经柔弱、需要依附他而生的女人,此刻却像一座喷发的火山,用她自己的方式,构建起一道他无法用常理摧毁的壁垒。
那份被他扔在桌上的文件和所谓的“补偿”,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而苍白。
他试图用法律和财富构建的武器,在她以生命为赌注的誓言面前,第一次,显得有些……无力。
苏瑶音没有再看他。她说完那句誓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她立刻稳住了。她深深地看了厉寒阳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恨,有痛,有绝望,更有一种超越一切的、不容撼动的坚定。
然后,她转过身,没有再停留一秒,挺直着那仿佛随时会折断却又无比坚韧的脊背,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象征着至高权力、却也充满了冰冷算计的办公室。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厉寒阳依旧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空荡荡的门口,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着那个女人用尽生命力气喊出的誓言。
“除非我死……”
他缓缓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胸腔里那股烦躁的、失控的感觉,非但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平息,反而如同野火般,燃烧得更加猛烈。
苏瑶音……
他低低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幽暗如深潭。
事情,似乎变得比他预想的,更加棘手,也……更加有趣了。
(第十七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