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列车在无垠的星海中平稳航行,目的地是一颗在星图中标注为“喀拉”的湛蓝色星球。
据姬子和瓦尔特介绍,这是一颗以物产丰饶和作为优质补给点而闻名的星球,对于刚刚“喜提”一节仓库车厢的列车来说,正是进行首次大规模补给的绝佳地点。
这几天,列车上的气氛依旧有些微妙,但相较于最初的剑拔弩张,已经缓和了许多。百何依旧大部分时间待在观景车厢的角落,但她不再只是安静地坐着,偶尔会帮忙擦拭一下茶几,或者试图(在帕姆紧张的目光下)给车厢里的绿植浇点水——虽然能量体浇水这操作有点抽象。
她还凭借着从信息终端上学到的知识,成功帮姬子修复了一个有点接触不良的咖啡机电路,这让姬子看她的眼神少了几分审视,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古怪。
一个能打、能修、还会主动干杂活的绝灭大君?这设定怎么看怎么违和。
终于,喀拉星到了。透过观景车厢的巨大车窗,可以看到一颗如同蓝宝石般瑰丽的星球,星球表面覆盖着大片的海洋和郁郁葱葱的陆地,轨道上往来穿梭的货运飞船如同忙碌的工蜂,彰显着这里的繁荣。
“准备登陆了帕!”帕姆的声音通过广播传来,“本次停靠喀拉星第三太空港,预计停留时间:标准补给周期。请需要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帕!”
气密门缓缓开启,带着异星气息的、略带潮湿和植物清香的空气涌入车厢。百何好奇地走到门边,望向外面。
就在这时,帕姆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了过来,它手里拿着一张崭新的、印有星穹列车徽记的白色卡片。
“给,百何乘客帕。”帕姆将卡片递给百何,小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郑重和依然未消的些许紧张,“这是临时的无名客身份凭证帕!在列车的停靠点,凭借这个可以享受到一些基础的便利和信任帕!”
百何有些惊讶地接过卡片,触手温润,蕴含着微弱的开拓能量。“帕姆列车长,您……您信任我了?”
帕姆耳朵抖了抖,抱着双臂,努力做出严肃的样子:“帕姆是列车长,要对所有乘客负责帕!虽然你的气息还是很……很那个……但是,你帮列车找回了仓库车厢,这几天也很安分,还帮姬子乘客修好了咖啡机帕!而且……”
它顿了顿,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属于星穹列车的、包容而坚定的光芒:“不闻来历,不问过往,只要奉行开拓的准则,心怀探索与善意,列车的门就永远敞开帕!这是‘开拓’的精神,也是我们无名客的约定帕!”
不闻来历,不问过往……
百何握着那张小小的卡片,感觉手心有些发烫。这句简单的话语,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和胸襟。
他们明明知道她体内潜藏着毁灭的力量,知道她身份成谜且极度危险,却依然愿意给予她一份基本的信任和接纳。这份来自“家”的温暖,与她记忆中琉光星那个被毁灭吞噬的家,形成了鲜明而令人心酸的对比。
“谢谢您,帕姆列车长。”百何郑重地将卡片收好,声音有些哽咽。
“好了帕,瓦尔特乘客会负责本次的采购清单,百何乘客你……你对物资分类和存储有什么想法的话,可以跟他一起去看看帕。”帕姆安排道,“记住,不要惹麻烦帕!”
“我一定乖乖的!”百何用力点头。
于是,百何跟在了瓦尔特·杨的身后,第一次以“无名客”(临时工)的身份,踏足了一个陌生的星球。
喀拉星的第三太空港繁忙而有序。巨大的穹顶下,各式各样的飞船停泊在指定区域,装卸机器人穿梭不息,来自不同星系的商人和旅客汇集成熙熙攘攘的人流。空气中弥漫着燃料、香料以及各种未知货物的混合气味。
瓦尔特·杨显然对这里很熟悉,他带着百何穿过人群,径直走向港口的巨型物资集散区。他的目标是采购一批足以填满那节新仓库车厢的基础生活物资、备用零件以及一些特色的星际食品。
“我们的预算有限,需要精打细算。”瓦尔特一边看着手中的电子清单,一边对百何说,“重点是耐储存、高能量、实用性强的物资。你看看有什么建议……”他的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因为他发现百何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那些琳琅满目的货架上,而是投向了集散区边缘,那依靠人力进行重型货物搬运的码头区域。
那里的景象,与太空港主体区域的科技感形成了鲜明对比。
成群结队的、衣着朴素的工人们,如同辛勤的蚁群,背负着远比他们体型庞大的货物箱,沿着陡峭的舷梯和滑道,艰难地往返于货船与仓库之间。
沉重的脚步踏在金属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汗水顺着他们古铜色的皮肤滑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砸出小小的湿痕。空气中弥漫着汗味、金属的锈味和疲惫的气息。
他们大多面无表情,眼神麻木,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日复一日、耗尽体力的劳作。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喘息,每一次迈步都像是与重力进行着无声的抗争。
百何静静地站在那里,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这充满力量感却又带着沉重压迫的画面。
一种她以为早已被“毁灭”命途摒弃的、名为“不忍”的情绪,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从心底缠绕而上。
毁灭……意味着终结,意味着一切挣扎与痛苦的彻底消弭。从某种意义上说,对这些在沉重劳役中煎熬的生命而言,毁灭或许是一种解脱?不……不对!
一个温柔而坚韧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的脑海。
是母亲,艾米莉夫人。
如果母亲在这里,看到这一幕,她会怎么做?她一定会感到心痛,一定会想要做些什么去帮助、去抚慰这些疲惫的灵魂。她会用她那温暖的笑容,用她那虔诚信仰的“同谐”赞歌,去告诉人们,团结与互助可以减轻苦难……
前世作为孤儿的百何,内心深处一直有一块关于“母爱”的空白。
而穿越后,艾米莉夫人用她那毫无保留的、温柔而强大的爱,彻底填补了那片空缺。
母亲教导她守护,教导她善良,教导她即使面对绝境,也要心怀希望,奏响和谐的乐章。
这份被母爱滋养出来的柔软,并未因她成为绝灭大君而消失,只是被更深地埋藏了起来。此刻,在目睹了这真实而沉重的苦难后,它破土而出。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更靠近那喧嚣而疲惫的码头。
瓦尔特·杨微微皱眉,但没有阻止,只是更加警惕地关注着四周,同时也留意着百何的举动。他不明白这位绝灭大君想做什么。
百何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回忆,在酝酿。
然后,她轻轻地、用一种空灵而温暖的嗓音,哼唱了起来。
那并非她所知的任何语言的歌词,更像是一种源自血脉、源自灵魂的本能吟唱。旋律古老而悠扬,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如同山间清泉,悄然流淌过嘈杂的码头。
起初,这微弱的歌声几乎被机械的轰鸣和工人的喘息所淹没。
但渐渐地,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离百何最近的几名工人,最先感觉到了变化。那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的双腿,似乎注入了一股暖流,变得轻快了一些;那火烧火燎的喉咙和酸胀的臂膀,仿佛被清凉的泉水滋润,疲惫感显著消退;那几乎要被重压压垮的精神,如同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托起,重新凝聚起一丝力量。
他们惊讶地抬起头,寻找着这奇异变化的来源。然后,他们看到了那个站在不远处、闭目轻唱的蓝发少女。
她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难以察觉的柔和光晕,头后那对纯白色的小翅膀天环,随着歌声微微颤动,散发着安宁的气息。
歌声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越来越多的工人停下了脚步,他们感受着体内涌起的、久违的力量感和精神的振奋。麻木的眼神中重新焕发出光彩,沉重的喘息变得平顺,就连搬运货物的动作,也变得更加协调、有力。原本充斥着压抑和疲惫的码头,氛围悄然改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和谐与凝聚力。
他们互相看了看,虽然不明所以,但脸上都露出了困惑而又带着感激的神情,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那个歌唱的少女身上。
站在百何身后的瓦尔特·杨,此刻内心的震惊无以复加。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歌声中蕴含的,绝非毁灭的暴戾,而是……“同谐”命途的力量!那种能够协调个体、增强集体、抚慰心灵的独特波动!
一个绝灭大君,在运用同谐的力量?!
这简直是颠覆宇宙法则的荒谬景象!毁灭与同谐,这两个几乎对立的命途,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一个尘封在星际和平公司高级机密档案中的名字,猛地跳入了瓦尔特的脑海——「星啸」!
那位神秘莫测、极少露面、实力成谜的女性绝灭大君。有极其模糊且未经证实的传言提到,「星啸」的力量似乎与其他绝灭大君纯粹的毁灭有所不同,带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协调”特性?但这始终被视为无稽之谈。
难道……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如果不考虑她卡烟囱和差点打爆红巨星的话)、甚至会对码头工人心生怜悯的百何,竟然会和那位「星啸」有关?!
瓦尔特·杨握紧了手杖,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和凝重。百何的身份,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和惊人。
歌声渐渐停歇。
百何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码头工人们带着感激和困惑的目光,以及他们明显变得轻快和协调了许多的工作姿态。
她自己也有些愕然,她只是遵从了内心的冲动,没想到效果如此显著。这就是天环族血脉与“同谐”力量的结合吗?
她转过头,正好对上瓦尔特·杨那复杂难言的眼神。
“我……”百何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瓦尔特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推了推眼镜,语气恢复了平静,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先去完成采购任务吧。我们的‘新仓库’,还空着呢。”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很低,仿佛自言自语,却又足够让百何听清:
“看来,我们的仓库……能装下的东西,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不仅指物资,更指秘密,指可能性。
百何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些因为她而短暂获得喘息之机的工人们,转身跟上了瓦尔特的脚步。
那颗象征着“毁灭”的暗金色核心在她体内静静旋转,而一缕属于“同谐”的微光,已然在她灵魂深处,悄然点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