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而且势头比之前更猛，哗啦啦地砸在玻璃窗上，连成一片水幕，模糊了外面所有的光影。别墅里格外安静，只有雨声不知疲倦地喧嚣着。
沈天宇腰间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让他无法安然入睡，只能靠在客房的床头，就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漫无目的地翻着一本早已看过无数次的表演理论书籍。书页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他的心神也无法集中，外婆慈祥的面容和戚书珩冰冷的脸孔交替在他脑海中闪现。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毫无征兆地推开了。戚书珩站在门口，身上穿着一件丝质睡袍，脸上带着一丝慵懒和不容置疑的命令神色。她似乎刚结束一个跨国视频会议，眉宇间还残留着些许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习以为常的、对沈天宇发号施令的倨傲。
“我饿了。”她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突兀，“突然想吃城西那家‘桂香斋’的桂花糕。你现在去给我买回来。”
沈天宇翻书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的女人。窗外的暴雨声清晰地传入耳中，现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城西那家老字号糕点店，距离霖溪湾几乎横跨了整个城市。
“现在？”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干涩，“外面雨很大，而且这个时间，‘桂香斋’可能已经打烊了……”
“让你去你就去！”戚书珩不耐烦地打断他，眉头蹙起，语气加重，“哪那么多废话？我想吃的东西，就一定要吃到！打烊了你就不会想办法吗？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驱使他在暴雨深夜横跨城市去买一盒糕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就在这时，裴景川的身影也出现在门口，他像是刚处理完什么文件，手里还拿着平板电脑。听到戚书珩的话，他脸上立刻浮现出那标志性的、温和体贴的笑容，对着沈天宇“好心”提醒道：
“天宇，书珩忙到这么晚，肯定是饿坏了。‘桂香斋’的桂花糕是她从小吃到大的，就认那个味道。我刚刚查了一下，他们家的营业时间到十一点半，现在赶过去，说不定还能赶上。不过你得快点，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路上小心开车。”
他的话，看似关切，实则将戚书珩的无理要求合理化，并且用一种温和的方式，堵死了沈天宇所有拒绝或拖延的余地。他甚至“贴心”地查好了营业时间，仿佛这一切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沈天宇看着门口这一唱一和的两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冰寒瞬间席卷了他。他攥紧了手中的书页，纸张在他指尖发出细微的褶皱声。左臂的旧伤和腰间的刺痛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像是在嘲笑他的卑微。
他没有再说话。争论是徒劳的，反抗只会招来更刻薄的羞辱和更大的麻烦。这五年，他早已深刻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沉默地放下书，掀开被子，忍着身体的不适，慢慢地站起身。他没有看戚书珩，也没有看裴景川，只是默默地走向衣帽间，拿起车钥匙和一件薄外套。
看着他顺从的样子，戚书珩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仿佛这只是她掌控范围内的一次正常调度。她打了个哈欠，转身走向主卧，丢下一句：“快点回来，我等着吃。”
裴景川则对着沈天宇的背影，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温和得令人作呕：“路上注意安全，天宇。”
沈天宇没有回应，径直走下楼梯，走进了茫茫的雨幕之中。
雨水冰冷刺骨，瞬间就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单薄的外套。车库的门缓缓开启，他坐进驾驶室，发动引擎，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地左右摆动，却依然难以完全看清前方的路况。
深夜，暴雨，横跨城市。每一样都让这段路程变得异常艰难和危险。腰伤在座椅的颠簸下阵阵抽痛，他只能咬着牙，紧紧握住方向盘，在空荡而湿滑的街道上缓慢前行。
一个多小时後，他终于抵达了城西那家早已熄了大半灯火的“桂香斋”。幸运的是，店铺还没有完全关门，一个伙计正在收拾打扫。看到冒雨冲进来的沈天宇，伙计有些惊讶。沈天宇几乎是恳求着，买下了店里最後一盒封装好的桂花糕。
回程的路同样煎熬。等他再次将车停进霖溪湾别墅的车库时，整个人已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冰冷的外套黏在皮肤上，寒冷和疼痛让他止不住地微微发抖。而那盒用油纸包好的桂花糕，则被他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生怕被雨水打湿。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别墅客厅。戚书珩正窝在客厅柔软的沙发里，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羊绒毯，手里拿着平板电脑，似乎在浏览新闻。裴景川则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
听到动静，戚书珩抬起头，看到沈天宇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但更多的是一种等待被满足的期待。
“买到了吗？”她放下平板，问道。
沈天宇默默地将怀里那盒尚且带着他体温的桂花糕递了过去。油纸包因为一路的奔波和雨水的潮气，边缘有些软塌。
戚书珩接过，漫不经心地拆开油纸，拿起一块桂花糕。糕点还是温软的，散发着淡淡的桂花甜香。她咬了一小口，在嘴里咀嚼了两下。
随即，她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瞬间布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不满。
“呸！什么玩意儿！”她猛地将手里咬了一口的桂花糕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连同剩下的整盒一起扫了进去，动作粗暴而充满了侮辱性，“凉了！硬了！一点都不新鲜！难吃死了！”
她抽出纸巾，用力擦着手指，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然后抬起头，冰冷而失望的目光射向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沈天宇，语气轻蔑至极：
“沈天宇，你说你还能干点什么？连买盒糕点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是废物！”
沈天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冰凉的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他脚下汇成一小滩水渍。他的目光，越过戚书珩刻薄的脸，落在了那个垃圾桶里。那盒他冒着暴雨、忍着疼痛、奔波了一个多小时买回来的桂花糕，此刻像垃圾一样躺在里面，白色的糕体沾染了桶壁的污渍。
那不仅仅是一盒糕点。
那是他残存的、卑微的、试图维系这段冰冷婚姻的最后一点真心和努力。
而现在，它和她的话语一样，被毫不留情地践踏，丢弃。
他感觉不到冷了，也感觉不到腰间的疼痛了。一种更深沉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将他彻底冻结。他眼神里最後一点微弱的光，在戚书珩那句“废物”和垃圾桶里那团刺眼的白色中，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