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陆危是被两个小厮半扶半架着拖出前厅的。
他脚步虚浮,一双眼却燃着骇人的火,死死锁在前方那道纤弱笔直的背影上。
谢婉仪走得不快,仪态端方,全然不顾身后跟着一个被药物烧得快要疯魔的男人。
穿过抄手游廊,回到新房“婉清苑”。
一进门,那股龙涎香混着陆危身上滚烫的气息,让整个屋子都闷热起来。
“滚!”
陆危挥退小厮,反手关上门,一把扯开领口的盘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那碗血燕雪蛤羹的药力,比他想的更猛。
邪火在他体内乱窜,烧得他口干舌燥,血液都快要煮沸。
他冲到桌边,抓起冷茶壶直接对着嘴灌,可那点凉意根本浇不灭身上的火。
“砰!”内室的门开了。
谢婉仪已经换下繁复的宫装,只着一件轻软的月白寝衣,墨发披散,清丽又疏离。
她挥退了锦瑟和桃枝。
“你们都下去。”
门被轻轻合上,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婉仪径直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檀木梳,一下下地梳着长发,压根没看旁边那个快要自燃的男人。
陆危的呼吸越来越重。
镜中那张清冷明艳的脸,刺激得他眼底的猩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强压着邪火,从一旁的多宝阁上,端起一个早已备好的托盘。
托盘上,是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陆危一步步走到谢婉仪身后。
“婉仪……”他嗓音沙哑得吓人,“白天的事,是我的错,你别气了。”
谢婉仪梳头的动作停下,从镜中瞥着他那张因情欲而涨红的脸。
真可笑。
上一世,她看见这张脸还会心跳加速,羞涩难当。
如今再看,除了藏在骨子里的厌恶,再无其他。
“无妨。”她放下木梳,缓缓转身。
陆危将手里的汤碗递过去,声音刻意放得温柔。
“这是我特意给你熬的补汤,你身子弱,喝了对你好。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行吗?”
谢婉仪盯着那碗汤。
来了。
上一世,他就是用这副假惺惺的嘴脸,亲手喂她喝下这碗断子绝孙的绝嗣汤。
驸马,你可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谢婉仪伸出手,接过那只碗,甚至还对着陆危,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驸马有心了。”
她抬眼,看着陆危那张写满虚伪期待的脸,将碗缓缓凑到唇边。
汤汁即将入口的瞬间,她动作一顿。
“驸马,”她放下汤碗,脸上带着几分懊悔,“今天的事,我思来想去,也有不对的地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夫君和祖母下不来台,是我太任性了。”
陆危被欲火烧得极不耐烦,面上却只能挤出温和。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
“所以,”谢婉其嘴角一勾,“我也为夫君备了一碗汤,聊表歉意。”
她说着,缓缓起身,走向不远处的檀木矮几。
那里,静静放着另一只汤碗,无论是质地还是花纹,都与陆危端来的那只一模一样。
谢婉仪将那碗汤端了回来,柔声说:“这一碗,是我亲手为驸马熬的。”
她将自己手里的汤碗朝陆危递过去。
陆危愣住了。
他看看眼前这碗陌生的汤,再看看桌上那碗他亲手准备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婉仪见他不动,将碗重重放在桌上,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不悦。
“怎么?驸马还信不过我的一片心意?我知错了,便不会再任性。”
谢婉仪说话时,微微侧过身,宽大的衣袖顺势滑下,正好挡住了陆危的视线。
电光石火间,她指尖一弹,一粒药丸无声无息地落入陆危送来的汤中,随即两只碗的位置被迅速对调。
谢婉仪重新端起自己跟前那碗汤,对着他举起。
“驸马,我们夫妻二人,就用这碗汤,尽释前嫌,如何?”
陆危的所有疑虑,在她这番坦荡的姿态下彻底消失。
他脑子里只剩下那股邪火,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无聊的把戏。
“公主,请!”
他迫不及待地端起面前的汤碗,仰头一饮而尽。
谢婉仪看着他喉结滚动,也将自己碗中的汤喝得干干净净。
她在心里冷笑。
陆危,这一世,断子绝孙的人,是你!
“夫君,味道如何?”她放下空碗,明知故问。
“味道……很好。”
陆危的眼睛已经被欲望彻底烧红,他放下碗,灼热的大手便要来揽谢婉仪的腰。
“婉仪……夜深了,我们……”
话没说完,他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神瞬间涣散,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想碰我,你也配!
谢婉仪心中冷哼。
她早就在房里点了特制的迷香,解药,也提前服下了。
“驸马可是乏了?”谢婉仪上前一步,顺势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陆危被她扶到床边,高大的身躯一沾到床榻,便彻底倒了下去,瞬间睡死过去。
窗外,两个模糊的影子在窗纸上一闪而过。
老虔婆,果然派人守着,非要确认他们圆房。
谢婉仪走到床边,脱下外衫,只留一身中衣。
她坐到床沿,故意用娇媚入骨的声线,对着空气呢喃。
“驸马……你……你轻点……”
接着,她伸手在床板上有节奏地推了几下,老旧的床榻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听这动静,成了。”窗外,一个压低的女声响起。
“嗯,可以回禀老太太了。”另一个声音应和。
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谢婉仪走到门边,从门缝向外瞧了瞧,确认院中无人,这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然而,她刚一转身,一股猛烈的燥热从丹田处轰然炸开!
她身子一软,险些栽倒,连忙伸手扶住额头。
怎么回事?!
她心头大惊。
迷香的解药她提前服了,宴席上那碗催情的汤也分毫未沾。
那这股熟悉的邪火是……
对了,是那杯酒!
晚宴上,在她逼陆危喝下补汤后,陆老太太满脸堆笑地让婢女为她和陆危各倒了一杯“和解酒”!
当真是百密一疏!那老虔婆,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谢婉仪只觉浑身发烫,心神激荡,残存的理智正被热潮一点点吞噬。她用力咬住舌尖,试图用疼痛换取片刻的清明。
但很快,她发觉这一切只是徒劳,那浑身从每一个毛孔中翻出的燥热愈演愈烈,令她喘息间都带出缠绵的热气。
谢婉仪忽然想到内室有浴池,泡水也许会舒服点,于是跌跌撞撞地冲向内室,就在她推开内室大门之际。
“吱呀——”
那扇谢婉仪刚刚确认过已经闩好的房门,竟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桌上的红烛火光随风一跳,倏然熄灭。
月光自门口泄入,勾勒出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来人一身玄衣,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