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的余音像冰冷的铁屑,沉淀在磐石基地地下三层的每一个角落。非鬼契者们如同受惊的穴居生物,早已缩回各自阴暗的巢穴。
磐石之家里,只有院长压抑的咳嗽声和角落里孩子们不安的呼吸声在回荡。
凌墨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掌心隔着粗糙的布料,感受着心口那块印玺传来的、恒定不变的冰凉。
院长的警告如同鬼魅的低语,缠绕在耳边。比鬼更可怕?
他凝视着黑暗中模糊的屋顶轮廓,试图理解这沉重的箴言。
突然!
“呜——呜——呜——!!!”
一种截然不同、更加凄厉、更加尖锐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炸响!这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循环警告,而是如同濒死巨兽的绝望哀嚎,带着刺穿耳膜的穿透力,瞬间撕裂了贫民窟死水般的沉寂!
“一级污染警报!一级污染警报!”
墙壁上那个沾满油污的破喇叭里,冰冷的合成女声被一种近乎破音的尖锐取代,“锈铁街区发生不明鬼怪复苏事件!污染等级:C级!扩散速度:极快!
所有非战斗人员立即封锁门窗!就近寻找庇护所!重复!锈铁街区……”
锈铁街!
凌墨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那是磐石之家所在的区域!
孤儿院就在锈铁街区的边缘!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瞬间,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浓重铁锈和腐烂气息的味道,如同有生命的毒蛇,顺着通风管道、门缝、墙壁的每一个微小缝隙,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
那味道浓郁得令人作呕,带着强烈的刺激性,熏得人眼睛发酸。
“咳咳咳!什么……什么味道?”角落里一个孩子惊恐地哭喊起来。
“院长爷爷!”另一个孩子带着哭腔扑向剧烈咳嗽的磐石院长。
凌墨猛地扑到那扇用废铁皮和木条拼凑的窗前,透过最大的那条缝隙向外望去。
眼前的一幕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灰绿色的雾气!
那不是自然形成的薄雾,而是如同活物般翻滚、涌动的粘稠灰绿色气体!
它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基地上层某个破损的管道口倾泻而下,如同决堤的、污秽的洪水,疯狂地吞噬着锈铁街区狭窄的“街道”!
雾气所过之处,昏暗的灯光被彻底吞噬,视野迅速模糊、扭曲。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雾气中隐隐绰绰,浮现出无数扭曲、拉长、如同被随意涂抹的墨迹般的鬼影!
它们无声地蠕动着,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有一种纯粹的、充满恶意的混乱感!
一个跑得稍慢的醉汉被雾气边缘卷了进去。他惊恐地尖叫着,试图挣扎,但仅仅是被那灰绿色的雾气拂过裸露的皮肤——
“嗤嗤……”
轻微的、如同烤肉般的声音响起。醉汉手臂上被雾气触碰的地方,皮肤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起皱、溃烂!
腐烂的恶臭混合在铁锈味中,更加浓烈刺鼻!醉汉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拼命拍打着溃烂的手臂,但更多的雾气涌上,将他彻底吞没,惨叫声戛然而止-
只剩下雾气中模糊的、剧烈抽搐的轮廓,以及皮肤血肉被腐蚀溶解的可怕声响!
物理攻击无效!这雾气和雾中的鬼影,无视任何物理屏障,直接作用于血肉和精神!
“关门!快!堵死门缝!”磐石院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嘶哑地吼叫着,挣扎着想要扑向门口。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乱作一团。
凌墨的心沉到了谷底。孤儿院的门窗简陋得可怜,根本无法阻挡这种诡异的雾气!最多几分钟,这里就会被彻底吞噬!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惊恐的孩子们,最后落在剧烈喘息、脸上泛起不祥潮红的院长身上。院长的袖口,那抹暗红更加刺眼了。
“啊——!小石头!小石头还在外面!”一个稍大点的女孩突然指着窗外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
凌墨猛地扭头!
透过翻涌的灰绿色雾气,他隐约看到街角那个废弃的、堆满垃圾的铁皮小屋——那是孤儿院几个稍大孩子偶尔偷偷玩耍的“秘密基地”!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蜷缩在铁皮小屋敞开的门口,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吓傻了,呆呆地看着那吞噬一切的灰绿狂潮逼近!正是才五岁的小石头!
“该死!”凌墨低吼一声,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他一把扯下挂在门边一件破旧的、厚实的帆布雨披猛地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小墨!别出去!”院长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喊声被门外的恶风与警报的嘶鸣瞬间吞没。
冰冷、腥臭、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铁锈味混杂着血肉腐烂的气息,如同巨浪般拍打在凌墨脸上,让他呼吸猛地一窒,眼睛瞬间刺痛流泪。
灰绿色的浓雾已经涌到了孤儿院门口,如同无数贪婪的触手,迫不及待地想要伸进来。
近在咫尺的雾气中,那些扭曲的鬼影变得更加清晰,仿佛无数双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眼睛,正透过雾气死死地盯着他!
没有时间犹豫!凌墨将帆布雨披往头上一罩,猛地冲入翻滚的毒雾之中!
粘稠!冰冷!
这是凌墨的第一感觉。那灰绿色的雾气仿佛有实质,像冰冷的胶水一样裹缠着他的身体,试图钻进雨披的每一个缝隙。
刺鼻的恶臭和强烈的腐蚀感即使隔着粗糙的帆布也清晰可辨。
雨披发出细微的“嗤嗤”声,接触雾气的部分迅速变得黯淡、脆弱。
“小石头!”凌墨大吼,声音在浓雾中显得异常沉闷。他凭着记忆,朝着街角铁皮小屋的方向拼命奔跑。
脚下的污水和垃圾变得湿滑粘腻,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雾气中的鬼影在他周围无声地游弋、聚拢,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它们没有扑上来,只是用那无形的恶意侵扰着他的精神,一种冰冷、滑腻的恐惧感像蛇一样缠绕上他的脊椎,试图瓦解他的意志。
心口的位置,那块冰冷的印玺,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波动!
不再是恒定的冰凉,而是一种……轻微的灼烫感!像一块在冰水里骤然升温的金属!
这感觉并不强烈,却异常清晰,穿透了厚重的雨披和衣物,直抵神经!
更诡异的是,随着这股灼烫感的出现,凌墨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原本试图缠绕、渗透他身体的粘稠雾气,仿佛遇到了某种无形的屏障,在他身体周围大约三尺的距离,被硬生生地排斥开来!
翻涌的灰绿色洪流在他面前自动分开一条相对“干净”的通道!
而那些在他身边游弋、散发着冰冷恶意的扭曲鬼影,也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烧了一般,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猛地向后退缩,不敢再靠近他三尺之内!
是印玺?!
凌墨心头剧震!院长的话再次在耳边炸响:“比鬼更可怕!” 来不及细想,这突如其来的“通道”给了他宝贵的机会。
他不再理会那些畏缩的鬼影,顶着雨披,奋力朝着铁皮小屋的方向冲刺!
“小石头!”
他冲到了小屋门口。五岁的小男孩蜷缩在门边,小脸煞白,涕泪横流,吓得连哭都忘了,
只是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外面翻滚的、如同怪兽胃袋般的雾气。
“别怕!跟我走!”凌墨一把抄起冰冷僵硬的小石头,将他紧紧裹在自己破旧的帆布雨披里,转身就朝着孤儿院的方向狂奔!
就在这时!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如同最上等的丝绸被最锋利的剪刀缓缓划开的声音,在他前方不远处的浓雾中响起。
翻滚的灰绿色雾气如同舞台的幕布般向两侧缓缓分开。
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凌墨前方十米处,挡住了他逃回孤儿院的必经之路。
那是一个穿着剪裁得体、但沾满陈旧污渍的米白色西装套裙的女人。
身形高挑,却透着一股非人的僵硬感。她背对着凌墨,一头干枯如同稻草般的黑色长发披散着。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以一种令人牙酸的僵硬姿态,转过了身。
她的脸上,戴着一个边缘已经磨损发毛的白色医用口罩。
让凌墨头皮瞬间炸开、血液几乎凝固的是——那个口罩,从嘴角开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两边狠狠撕裂开来!
撕裂的痕迹一直延伸到了她的耳根下方!透过那道巨大、狰狞的裂口,能看到里面不是血肉,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蠕动的黑暗!
裂口的边缘,皮肤如同破烂的布片般外翻着,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被强力撕扯后的状态。
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剪刀。
不是普通的剪刀。那是一把巨大的、造型异常古老的生铁剪刀,通体覆盖着厚厚的、暗红色的锈迹,仿佛浸透了无数岁月的血污。
锈蚀的刃口看起来并不锋利,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不祥气息。
C级鬼怪——“裂口女”!
一种冰冷彻骨、带着绝对恶意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淹没了凌墨!
眼前的景象陡然扭曲、破碎!
他不再是站在充斥着死亡雾气的锈铁街上,而是……回到了那个遥远得几乎被遗忘的地球夏夜。
老旧居民楼的天台,晚风带着城市特有的温热气息拂过面颊。
流星雨在深蓝色的夜幕上划出绚烂的光痕。一只散发着清冷银光的纸飞机,就在他眼前轻盈地飞舞……
然后,一只苍白、指节扭曲的手凭空出现,握住了那把生满暗红锈迹的巨大剪刀。
剪刀冰冷的、锈蚀的刃口,带着一种残忍的戏谑,缓缓地、坚决地,朝着那只飞舞的纸飞机剪了下去!
“咔嚓!”
没有声音,但凌墨的脑海里却清晰地响起一声布帛碎裂的脆响!
纸飞机瞬间被剪成两半,那点清冷的银光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
剪刀并未停止。
它转向了凌墨记忆深处,那张温柔、模糊、属于母亲的面容!
剪刀张开锈蚀的、仿佛沾满血痂的利口,朝着那张模糊却无比珍贵的脸,狠狠地——
剪了下去!
“不——!!!”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和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凌墨!
他仿佛听到了自己记忆被撕裂、最珍视的情感被生生剜去的可怕声响!
母亲的面容在剪刀下变得支离破碎,如同被打碎的镜子,每一个碎片都映照着他此刻扭曲的、绝望的脸!
那是一种比肉体腐烂、比死亡本身更加可怕的剥夺!剥夺他仅存的、证明自己来自何方的根!
精神污染!
裂口女最恐怖的攻击方式!用剪刀剪断你记忆中最珍视的纽带,让你在极致的痛苦和虚无中彻底崩溃!
凌墨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纸,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怀中裹着小石头的雨披差点脱手。
那冰冷的精神冲击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大脑,搅动着他的意识。
母亲的面容在剪刀下碎裂的景象,反复冲击着他的神经,带来一阵阵眩晕和呕吐感。
裂口女站在原地,口罩上那道巨大的裂口微微翕动着,里面蠕动的黑暗仿佛在无声地狞笑。
她缓缓举起了那把生满暗红锈迹的巨大剪刀,锈蚀的刃口对准了陷入精神冲击、摇摇欲坠的凌墨和他怀中瑟瑟发抖的孩子。
死亡的锈蚀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