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客厅里一片死寂。
我爸举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褐色的茶水飞溅了出来。
他瞪着我,眼睛里的怒气还没散尽,又叠上了一层难以置信:
“倩倩,你……你说真的?你真要帮着养孩子?你前两天不还为这事跟你妈吵呢吗?”
钟文丽脸上的得意笑容像被冻住的湖面,瞬间裂开细纹。
她快步上前拉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
“倩倩!你疯了?你妈这年纪生孩子就是拿命赌!到时候孩子生下来,吃喝拉撒、上学结婚哪样不要钱?你一个小姑娘哪扛得住这担子!”
我妈愣在原地,嘴唇嗫嚅着,眼里的困惑渐渐被一丝狂喜取代。
她反手甩开钟文丽的手,紧紧攥住我的手腕,声音都在发颤:
“倩倩…你真的同意了?你不反对妈生二胎了?”
她的眼角瞬间泛起红潮,之前被误会的委屈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认可”冲散了。
“我就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妈就说嘛,等孩子生下来,你肯定会喜欢他的!”
我挣脱钟文丽的手,对她冷淡地抬了抬下巴:
“干妈,这是我们家的事,就不麻烦您费心了。您今天跑前跑后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钟文丽还想说什么,我爸却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对,文丽你先回去,我们一家人再商量商量。”
他大概没料到我会突然松口,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钟文丽不甘心地瞪了我一眼,又看看满脸喜色的我妈,只能悻悻地走了。
门刚关上,我妈就拉着我往沙发上坐,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倩倩你放心,妈身体好着呢!你看我每天早上跳广场舞,一口气爬五楼都不费劲,肯定能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你要是忙,妈自己带就行,不用你太操心…”
我等她说得差不多了,才轻声开口:
“妈,既然要生孩子,就得先做个体检,确保身体没问题才行。明天我陪您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吧?”
这话一出,我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她往后缩了缩手,眼神躲闪着我的目光,语气也变得支支吾吾:
“检…检查什么呀?我身体好得很,不用去医院花那冤枉钱。再说了,现在去医院,万一被人问东问西的多不好…”
我爸在一旁连忙附和:
“就是,你妈身体硬朗得很,没必要去医院折腾。真要检查,等过阵子再说也不迟。”
我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的样子,心里冷笑更甚,面上却装作不解:
“爸,这怎么能等呢?妈年纪大了,怀孕风险本来就高,提前检查清楚才放心啊。万一有什么问题,早发现早调理,对妈和孩子都好。”
我妈见躲不过,索性拉起我的手撒娇:
“倩倩,妈真的没事。你忘了?上次社区体检,医生还说我身体比年轻人都好呢!咱们不花那钱,啊?”
她一边说一边给我爸使眼色,显然是打定主意不肯去医院。
我知道他们心里的鬼胎,却故意顺着她的话说:
“既然妈这么有信心,那更该去检查一下让我安心啊。就当是陪我去好不好?检查完了没事,咱们就安安心心准备迎接宝宝,多好。”
我妈被我说得哑口无言,脸上的喜悦淡了大半,只剩下为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爸在一旁急得直搓手,却找不出更合适的理由反驳。
我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我妈的肩膀:
“妈,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带您去医院。您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说完,我没等他们回应,转身就回了自己房间,留下客厅里面面相觑的两人。
关上门的瞬间,我嘴角的弧度冷了下来。
他们越是怕去医院,就越说明这里面有鬼。
明天,就是揭开真相的开始。
6
夜色沉沉,客厅里的挂钟指针刚划过十一点,我就轻手轻脚地走到妈妈卧室门口。
门没锁,虚掩着一条缝,里面隐约传来翻来覆去的动静。
我就知道,她心里装着事,肯定没睡踏实。
我轻轻推开门,月光顺着窗帘缝隙斜斜照进来,刚好落在妈妈睁着眼睛发呆的脸上。
她听到声响,猛地转过头,眼里带着一丝被惊扰的慌乱,还有藏不住的愁绪。
“妈,跟我来一下。”
我走到床边,拉起她放在被子上的手。
她的手冰凉,还带着些微的颤抖。
妈妈被我拽着往卫生间走,脚步有些犹豫,小声开口时声音带着明显的心事:
“倩倩……有啥话不能在这儿说?是不是……明天去医院的事啊?妈跟你说,妈真的不用去,身体好着呢……”
我没应声,直到把卫生间门反锁,拧开暖黄色的小夜灯,才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在马桶盖上。灯光下,她眼角的细纹里都藏着焦虑,显然一整晚都在琢磨怎么躲过明天的检查。
“妈,你先别想医院的事。”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因为用力而掐进掌心。
“我有件事必须告诉你,是我傍晚在楼梯口听到的。钟文丽打电话说,网上那两个帖子是她找人发的,她还跟爸早就串通好了,说要……要弄死你,然后她好嫁进咱们家,把我赶出去抢家产!”
妈妈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嘴巴微张着却发不出声音。
没等她消化完这些话,我握紧她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
“妈,我知道你为什么突然非要生二胎了。是不是钟文丽和我爸骗你说,你得了绝症,让你觉得必须给我留个伴,才这么傻的?”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妈妈心上,她的脸色“唰”地褪成惨白,眼泪“啪嗒”一声砸在膝盖上。
她死死咬着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哽咽着点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她们……她们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前阵子钟文丽带了个‘专家’来,拿着张看不懂的单子说我得的是怪病,活不了多久了……”
说着,我妈妈的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你爸在旁边哭着劝我,说这辈子最遗憾没给老王家留后,让我趁最后这点时间生个儿子,以后我走了,你还有个弟弟能依靠……我当时满脑子都是怕你孤单,就这么信了啊……”
原来那些天她偷偷抹泪、对着窗台发呆,全是被这恶毒的谎言骗的。
我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她的背佝偻着,瘦得像根一折就断的芦苇。
“妈,你没病!这都是他们编的瞎话!他们就是想让你怀孕生娃伤了身子,好趁机害你!”
妈妈在我怀里哭得浑身发抖,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姐妹情,在这一刻碎得片甲不留。
“怪不得你爸突然支持我生二胎……怪不得钟文丽天天给我炖‘补药’……我还以为他们是真心疼我……”
“不哭了妈。”
我帮她擦掉眼泪,指尖触到她滚烫的泪渍。
“他们想让我们母女反目,想让你出事,咱们偏要让他们落空。”
妈妈抬起通红的眼睛,里面的迷茫渐渐被决绝取代。
她反手抓住我的手,掌心的汗湿沾在我手上,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力量:
“倩倩,妈听你的!咱们不能就这么被他们欺负了!”
暖黄的灯光下,母女俩的目光紧紧交汇,所有的隔阂、误会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我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明天去医院,咱们接着演,让他们露出马脚……”
门外传来爸爸翻身的动静,我们同时闭了嘴,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仇敌忾的坚定。
7
我攥着她冰凉的手低声说:
“妈,咱们换个法子。您就假装真怀上了,爸不是一辈子盼儿子吗?咱们就让他先乐着。”
我妈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愣了愣,随即咬着牙点头:
“好,让他们折腾!”
第二天清晨,我特意挽着妈妈的胳膊走进医院,爸爸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眼底满是紧张。
我知道,他昨天又买通了这个医生,想让他坐实我妈的绝症。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我也提前找上了这个医生。
检查室里,医生拿着事先准备好的B超单“认真”看了半晌,突然笑着朝门口的爸爸扬声喊道:
“没想到你们这么大年纪还能自然受孕,老来得子,恭喜啊!”
我爸手里的保温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热水溅湿了裤脚也浑然不觉。
他通红着眼圈冲进检查室,死死盯着妈妈的肚子,双手在半空悬了半天不敢落下,嘴里反复念叨:
“真怀孕了?我要有儿子了!老王家有后了!”
那副激动得语无伦次的模样,看得我心里一阵发冷。
从那天起,家里的重心彻底变了天。
我爸像是换了个人,天天雷打不动给妈妈炖燕窝、买海参,以前下班总在外应酬的他,如今准时准点往家跑,连钟文丽打来的电话都懒得接,三两句就匆匆挂断。
有次钟文丽拎着熬好的“补药”上门,他直接皱着眉挥手赶人:
“你别来添乱,青梅现在得静养!”
钟文丽脸上的笑容僵得像塑料面具,看着我爸围着妈妈忙前忙后的样子,眼里淬了毒似的,却只能讪讪离开。
我“贴心”地给妈妈买了防辐射服,每天傍晚陪她在小区散步时,故意大声说:
“爸现在对您多好啊,等弟弟出生了,肯定更疼您和弟弟了。”
妈妈配合地摸着肚子笑,转头回家就把钟文丽送来的那些五颜六色的“补药”全倒进了下水道,那些东西谁知道藏着什么猫腻。
我爸的注意力全在他心心念念的“儿子”身上,对这些细节压根没察觉,只看见钟文丽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却只当她是羡慕。
这天钟文丽又来串门,恰逢我爸去厨房给妈妈切水果。
她假装亲热地给妈妈剥橘子,指甲却狠狠往妈妈胳膊上掐去,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
“夏青梅,你别得意,这孩子能不能保住还不一定!”
妈妈疼得猛地皱眉,却硬是没作声。
等我爸端着果盘出来时,她突然捂着肚子“哎哟”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爸手里的果盘“啪”地摔在地上,慌忙冲过来扶她:
“怎么了青梅?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妈妈虚弱地靠在沙发上,颤抖着手指向钟文丽:
“她刚才……她刚才推我……”
钟文丽尖叫着否认:
“我没有!是她自己装的!”
可我爸眼里只有他的“宝贝儿子”,哪里听得进辩解,怒吼着一把将钟文丽推到门外:
“滚!以后别踏进我家一步!”
关上门的瞬间,妈妈“疼”得蜷缩在沙发上,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我爸急得在客厅团团转,抓起外套就要送她去医院,妈妈却虚弱地摇头,声音气若游丝:
“孩子……我的孩子没了……”
我适时拿出手机按下播放键,里面清晰传出刚才钟文丽的威胁和妈妈的痛呼。
医院里,医生按照我们事先商量好的剧本,“遗憾”地对我爸宣布“流产”的消息。
我爸当场就崩溃了,像头失控的野兽冲到闻讯赶来的钟文丽面前,指着她破口大骂:
“是你害死了我儿子!你这个毒妇!”
钟文丽又气又怕,被他骂得急了,哭喊着揭露真相:
“她根本没怀孕!从头到尾都是你们父女俩骗你!”
可被“丧子之痛”冲昏头脑的我爸哪里肯信,他认定是钟文丽嫉妒下毒手,两人在医院走廊里撕扯扭打起来,活像两只失了智的疯狗,引来一群人围观指点。
我扶着“虚弱”的妈妈站在一旁,冷冷看着这场闹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才只是开始。
8
趁他们狗咬狗,我拿着录音和“流产诊断书”找了律师。
妈妈在法庭上声泪俱下,控诉我爸长期精神控制、联合外人谋害“胎儿”,加上那些年我爸偷偷转移财产给钟文丽的证据,法官最终判了离婚,妈妈分走了大部分财产和房子。
搬离那个家那天,妈妈扔掉了所有我爸买的东西,剪短了头发,眼里再没了过去的怯懦。
她用分到的钱开了家小花店,每天守着花草喝茶聊天,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路过的人都说,这家花店的老板娘气质真好,根本不像已经退休的人。
而我爸,彻底成了街坊邻里的笑柄。
他天天抱着枕头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嘴里反复念叨“我的儿子”,头发白得比霜还快。
他没放过钟文丽,天天去她家门口骂,跟踪她的行踪,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她身上。
钟文丽被折磨得形容枯槁,却因为当年的算计没脸报警,只能在无尽的争吵和悔恨里熬过一天又一天。
更荒唐的是,半年后我爸居然还是和钟文丽领了证。
大概是觉得同病相怜,又或许是无处可去。
可这婚姻成了无休止的折磨。
两人天天为钱吵架,我爸怪她毁了自己的生活,钟文丽骂他没本事还脾气大。
他们住的老破小里常年传出摔东西的声响和咒骂声,邻居报警无数次也没用。
后来听说我爸中风偏瘫,钟文丽拿着他仅剩的退休金却不给好好治病,两人就在满是药味和怨气的房间里互相熬着,直到几年后相继离世,葬礼都没人愿意帮忙操办。
某个春日午后,我帮母亲给月季换盆。
阳光洒在她身上,温暖又明亮。
“都过去了。”
她回头对我笑,眼里再没有一丝阴霾。
是啊,那些肮脏的算计和伤害都过去了,我们终于在废墟上,种出了属于自己的春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