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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鼓楼台事件后,单位里没人再敢议论我这个45岁离异带娃的老男人。

>白凤兮每天腻在我身边嘘寒问暖,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领导子女的任性。

>直到宁主任突然召见:“单位决定提拔你当科长,晚上白市长的宴席你带白凤兮一起。”

>我暗自冷笑,他们以为攀上了白家的高枝。

>却不知此刻我的同居女友穆婷婷——那位燕京来的公主副厅,正在停车场等我。

>若他们知道真相,怕是连舌头都要惊得吐出来。

省疾控中心大楼七楼东侧,防治科办公室的空气,粘稠得像是培养皿里放了太久的琼脂,弥漫着一股慵懒的、带着点电子设备发热的微焦气味。五张办公桌,五台亮着的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或鼠标上的动作,都透着一股心照不宣的敷衍。工作?那不过是浏览器标签栏里众多彩色方块中最不起眼、最容易被切换掉的一个。

靠窗那张桌子最大,位置最好,刘伟科长正襟危坐,面前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表格文档,他皱着眉头,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显得格外投入。只有坐在他斜后方、隔着一个文件柜的韩大光,偶尔从自己屏幕上某个热闹的购物页面移开目光瞥过去时,才能精准地捕捉到刘伟屏幕右下角那个缩到最小化、正在激烈厮杀的游戏对战窗口。韩大光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随即又飞快地堆起一丝谄媚,仿佛自己那点摸鱼的小心思,早已被刘科长洞察秋毫。他赶紧也把购物页面关掉,点开一份枯燥的月度消杀报告,装模作样地拖动起鼠标滚轮。

对面两张并排的桌子属于田若语和齐雨甜。田若语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针织衫,衬得皮肤格外白皙,她正对着电脑前置摄像头,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己额前几缕碎发,屏幕映出她精心描画的眉眼和微微嘟起的嘴唇。旁边的齐雨甜则歪着头,手机贴在耳边,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娇嗔:“哎呀,张哥,您这话说的……晚上那家新开的日料?嗯…行吧行吧,看您面子啦。”她涂着亮晶晶指甲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叩着,眼神却飘忽着扫过办公室的其他角落,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审视。

我的桌子在办公室最里面,挨着饮水机和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屏幕上是份关于新型流感病毒株检测的分析报告,刚开了个头。旁边的椅子是空的,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清甜的柑橘调香水味——白凤兮的座位。她刚被楼上一个电话叫走,走前顺手把她那个印着巨大卡通猫头的马克杯放在了我桌角,里面还剩半杯温热的奶茶。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带进一阵走廊里稍显流通的空气。田若语立刻像受惊的兔子,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了两下,瞬间切换到一个正经的工作文档页面。她抬起头,脸上那点对着镜头的妩媚瞬间收得干干净净,换上一种混合着年轻职员特有的、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王哥?”她声音清脆,目光落在我身上,“宁主任那边来电话了,让你现在过去一趟,35楼。”

“哦,好。”我应了一声,声音不高不低,没什么波澜。手指在键盘上随意敲了几下,把那份报告草草保存,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始整理桌上散放的文件。几张打印的图表,一支笔,一个用了很久磨得边角发白的笔记本。动作不紧不慢,透着一种与这间办公室浮躁气氛格格不入的沉滞。

但这沉滞,却像一块无形的石头,骤然投入了这潭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汹涌的死水。

敲键盘的噼啪声消失了。韩大光拖动鼠标滚轮的“咔哒”声也停了。齐雨甜那压低到近乎耳语的电话粥也断了线,她匆匆对着话筒说了句“待会儿打给你”,便挂断了电话。连一直对着屏幕“认真工作”的刘伟,也终于舍得把他那宝贵的游戏窗口最小化,缓缓地转动他那有些僵硬的脖子,目光穿过文件柜的缝隙,直直地投向我这边。

四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聚焦在我整理桌面的手上。那目光里混杂着太多东西:惊疑、审视、探究,还有一丝被强行按捺下去的、不愿承认的……不安。

鼓楼台宴会厅那场风波才过去多久?云台会那位手腕通天的云巍山亲自出面摆平,据说连省里某位大佬都打了招呼。这动静,像一颗投入深潭的重磅炸弹,冲击波早就越过了疾控中心这小小的池塘,直达最深处。单位是正厅级架子,一千多号人,普通职工一年到头也未必能远远瞥见一把手的身影。可那晚之后,关于我的名字,带着一种讳莫如深的气息,似乎开始在那些平日里高不可攀的楼层间隐秘地流传。

田若语、齐雨甜这些心思活络的年轻女孩,嗅觉最是灵敏。她们开始有意无意地“路过”我的办公桌,笑容甜得发腻,语气软得能滴出水,话题也总是往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上引。是女人,年轻,漂亮,这就是她们天然的资本和捷径。可我王荣呢?四十五岁,离异两次,还拖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额头的皱纹和鬓角的白发写满了生活的疲惫和失意。在这个现实到近乎残酷的环境里,我本该是角落里积灰的背景板。

除了一个人——白凤兮。

这个单位一把手的千金,像一阵毫无征兆的春风,突然就刮进了我这片枯寂的角落。鼓楼台事件后,她黏得更紧了。每天早晨,那杯印着卡通猫头的马克杯总会准时出现在我桌上,里面不是香气四溢的咖啡就是温热的奶茶。午休时,她总能变戏法似的拿出洗好的水果或者精致的点心,旁若无人地坐在我旁边的空位上,叽叽喳喳地分享着她那些在我看来幼稚得可爱的琐事烦恼。下班时,她又会“恰好”跟我同路一段,抱怨着地铁太挤或者想蹭我的“顺风电驴”。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望过来时,毫不掩饰的亲近和依赖几乎要满溢出来。

所有人都看见了。刘伟那张圆脸上时常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大概觉得这是领导千金一时兴起的施舍或者无聊消遣。韩大光则总是带着点猥琐的艳羡,偷偷瞄着白凤兮青春窈窕的背影。田若语和齐雨甜的眼神则复杂得多,有嫉妒,有不解,更多是一种“凭什么”的困惑。她们用尽了心思往领导身边凑,却敌不过白凤兮对我这个“老男人”毫无理由的亲近。

没人往深处想。没人敢想。白凤兮是谁?白局长捧在手心的独生女!单位里那些有点心思的,谁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那无异于自寻死路。所以,尽管她腻在我身边嘘寒问暖,姿态亲昵得近乎暧昧,在所有人眼里,这依然只是大小姐随心所欲的任性,是她不知世事凶险的单纯。一个落魄中年男人与天之骄女之间可能存在的真实羁绊?这念头本身,在他们看来,就是天方夜谭,是癞蛤蟆对天鹅最不切实际的妄想。

他们不知道,也不敢相信。更不知道,在鼓楼台那场风暴的核心,真正扭转乾坤、让云巍山都不得不亲自下场斡旋的力量,并非源自白凤兮,而是来自一个此刻正静静躺在我手机通讯录深处的名字——穆婷婷。那个名字背后代表的能量,足以让省厅为之侧目。而他们更无法想象的是,这位身份尊贵的“燕京公主”,此刻,正与我同居一室。

我合上笔记本,发出轻微的一声“啪”。这声音在骤然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站起身,椅子腿划过地面,带起一阵短促的摩擦声。

“王哥,主任找你……什么事啊?”田若语终究没忍住,脸上挂着甜笑,试探着问了一句。她旁边的齐雨甜也竖起了耳朵。

“不清楚。”我淡淡回了一句,拿起桌上那个磨得发白的旧笔记本,“去了才知道。”

目光平静地扫过办公室。刘伟已经转回了头,重新看向他的屏幕,但脊背挺得有些过于僵硬。韩大光则低下头,假装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田若语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齐雨甜则拿起手机,胡乱地划拉着屏幕。

我不再多言,拉开椅子,径直朝门口走去。皮鞋踩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发出稳定而清晰的“笃、笃”声,在过分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几道如芒在背的视线。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浓烈而恒定。电梯的数字缓慢跳动,金属门映出我模糊的身影。四十五岁的脸,眼角刻着细纹,鬓角掺杂着灰白,一身半旧不新的夹克。这皮囊,普通得丢进人堆里瞬间就会被淹没。可谁能想到,这皮囊之下,正翻涌着足以让这栋大楼震颤的暗流?

电梯“叮”一声停在35楼。门无声滑开,一股截然不同的空气扑面而来。更厚实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木料、真皮和某种清冽香氛混合的味道,一种无声的权力象征。光线柔和而充足,温度恒定在令人体最舒适的程度。走廊宽敞得近乎奢侈,一侧是巨大的落地窗,俯瞰着半个城市的繁华景象,另一侧,则是一扇扇厚重的、深色实木门。

门牌上的名字和职务,昭示着这层楼的分量:主任办公室、副主任办公室(一)、副主任办公室(二)……一路延伸进去。最深处,那扇门似乎比其他的更厚重一些,门牌是简单的三个字:穆婷婷。

我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掠过那个名字,像拂过一片轻羽,随即平静地收回。那扇门紧闭着,如同它主人的身份一样,带着一种难以接近的神秘感。她在这里,是高高在上的挂职副主任,是前途无量的京官,是这栋大楼里最耀眼的星辰之一。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那间普通的公寓里,她只是穆婷婷,一个会穿着我的旧T恤蜷在沙发里看电影,会为了一道菜咸了淡了跟我斗嘴的女人。

巨大的反差带来一种隐秘的、近乎荒诞的快意。没人知道,这层楼权力金字塔尖上的那颗明珠,早已被我悄然摘下。

走到挂着“主任办公室”牌子的门前。深色的木门透着沉甸甸的质感。我抬手,指节在门板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略带沙哑、中气却十足的声音。

拧动冰凉的黄铜门把手,推开。一股更浓郁的雪茄混合着某种古龙水的味道涌了出来。房间很大,光线明亮。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坐着宁主任。他五十岁上下,身材有些发福,包裹在质地精良的深色西装里,绷得有些紧。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水滑,紧紧地贴着头皮。一张圆脸,皮肤保养得不错,没什么皱纹,只是眼袋有些明显。那双眼睛不大,此刻正抬起来看向我,眼神带着惯常的审视,却似乎比平日里多了一层难以捉摸的意味,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在观察一件突然变得有些价值的物品。

“哎呀,是王荣同志吧?”宁主任脸上瞬间堆起笑容,那笑容热情得有些过分,连带着眼角挤出几道深刻的褶子。他放下手中把玩的一支金笔,身体微微前倾,伸手指了指办公桌对面那张宽大舒适的皮质沙发,“快请坐,快请坐!”

我依言走过去坐下,沙发柔软得几乎让人陷进去,与七楼那硬邦邦的椅子天差地别。

“最近工作怎么样啊?还顺利吧?”宁主任双手交叉放在光滑的桌面上,语气是领导惯有的、带着点程式化的关心,“家里都还好吧?孩子上学什么的,没什么困难吧?”

“谢谢主任关心,都挺好的。”我回答得四平八稳,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嗯,那就好,那就好。”宁主任点点头,身体又往后靠进宽大的真皮椅背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斟酌词句。短暂的沉默在奢华的空间里弥漫开,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

“王荣同志啊,”他终于再次开口,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换上一种谈论公事的、带着点决策意味的郑重表情,“你在我们防治科,也工作不少年头了吧?一直是业务骨干,兢兢业业,这些,组织上都看在眼里。”

我心下雪亮,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都是分内工作。”

“嗯。”宁主任对我的反应似乎很满意,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一种宣布重要决定的腔调,“鉴于你一贯的优秀表现,特别是近期在处理一些……呃,复杂情况时展现出的能力和担当,单位班子经过慎重研究,决定给你加加担子!”

他停顿了一下,那双不大的眼睛紧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惊喜或激动。

“单位准备正式提拔你为防治科科长!”他掷地有声地说出这句话,然后语速放缓,补充道,“至于刘伟同志嘛,组织上另有考虑,准备把他调入单位大楼后勤处,负责一些保障工作。这也是为了优化我们干部队伍的结构嘛。”

防治科科长?刘伟调去后勤?这消息像一块石头,在我心里只激起了一圈微小的涟漪,随即归于平静。刘伟那个位置,我早已不放在眼里。这所谓的提拔,不过是权力天平微妙倾斜后,一种迟来的、带着试探意味的补偿,或者说,是某种投石问路。

“怎么样,王荣同志,对这个安排,你有什么想法吗?”宁主任身体前倾,脸上的笑容又热切起来,带着一种施恩般的期待,似乎在等我感恩戴德地表忠心。

我迎着他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受宠若惊的谦逊笑容:“感谢组织信任,感谢主任栽培。我服从组织安排,一定在新的岗位上尽心尽力。” 话是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

“好!好!我就知道你是个能扛担子的同志!”宁主任一拍桌子,显得很高兴,仿佛完成了一桩心腹大事。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角的褶子堆叠起来,那审视的目光里,先前那层毛玻璃般的隔阂似乎也薄了几分,透出一种更直接的、带着点亲昵的算计。

“对了,”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随意,却又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重视,“还有个事儿。晚上呢,我跟穆副主任,在云顶阁设了个小宴,请白市长吃个便饭,联络联络感情。白市长你也知道,主管我们卫生这块的,对我们单位工作一直很支持。”

他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着,像是在欣赏自己即将揭开的谜底。

“穆副主任特意交代了,”他特意加重了“穆副主任”几个字,脸上带着一种“你懂的”微妙笑意,“让你也务必到场。另外嘛……把你们科的白凤兮同志,也叫上一起。年轻人嘛,多认识认识领导,见见世面,对她以后发展也有好处。你看怎么样?”

来了。

心底一声冷笑无声地炸开。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鼓楼台的风波余震未消,白凤兮对我毫不掩饰的亲近成了他们眼中最清晰的信号。提拔我当个小小的科长,不过是顺水人情,是块敲门砖。真正的目标,是白凤兮,是她背后那位手握实权的父亲——白市长!想通过我,搭上白凤兮这条线,进而攀上白市长那棵大树。宁主任脸上那自以为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笑容,此刻在我眼中,充满了令人发噱的愚蠢和短视。

他们以为看到了捷径,以为抓住了向上攀爬的绳索。他们以为我王荣不过是白凤兮一时兴起庇护下的幸运儿,是他们接近白家权势的一块跳板。他们以为今晚带上白凤兮,就能在白市长面前递上投名状。

可笑。

他们不知道,白凤兮早已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只能仰望的公主。她眼里的依赖和情意是真的,她的心在我这里。他们更不知道,比白市长更令人窒息的存在,那个他们口中需要郑重宴请的穆副主任——穆婷婷,那个身份尊贵、前途无量的燕京公主,此刻正与我同住一个屋檐下,分享着最私密的生活空间。她不是他们需要巴结的上级,而是我的女人。

若让他们知晓真相,知道他们处心积虑想要攀附的“白家高枝”不过是我生活的一部分,而他们敬畏的穆副主任正与我肌肤相亲……恐怕不仅仅是舌头惊得吐出来,连眼珠子都得瞪得掉在地上吧?

荒诞感像冰冷的气泡,一个接一个在心底翻涌。我看着宁主任那张写满期待和算计的油滑面孔,脸上却维持着那副谦逊甚至略带惶恐的表情,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重任”砸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主任,”我搓了搓手,语气带着点犹豫,“请白市长吃饭,我……我去合适吗?还有小白同志,她年纪轻,又是女孩子,这种场合……”

“哎!王荣同志,你这就太谦虚了!”宁主任大手一挥,打断我的话,语气斩钉截铁,“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是新任命的科长,代表我们防治科!白凤兮同志是优秀青年代表,又是……呃,白市长的女儿嘛!正好增进了解!穆副主任点名要你俩去,这是信任!是看重!就这么定了!”

他根本不给我再推辞的机会,直接拍板,脸上是那种“为你好你还推辞”的不容置疑。

“是,主任。”我“无奈”地点点头,应承下来。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讥诮飞快掠过。

“好!”宁主任对我的“识相”非常满意,笑容重新变得灿烂,“那就说定了!晚上七点,云顶阁‘听涛’包厢,别迟到啊!打扮精神点!”他挥挥手,示意谈话结束。

我站起身,再次道谢,然后转身离开。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那间充满算计的办公室。

沿着铺着厚地毯的走廊走向电梯,脚步依旧沉稳。经过那扇铭刻着“穆婷婷”名字的深色木门时,门依旧紧闭着。但我口袋里的手机,却在这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脚步未停,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金属门缓缓合拢,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电梯运行的微弱嗡鸣。我拿出手机。

屏幕亮起,一条信息静静地躺在那里,来自一个没有储存名字、只显示了一个简单字母“M”的号码:

>【晚上想吃什么?阿姨炖了汤。宁胖子找你?别理他。停车场等你。】 后面跟着一个简笔画的、吐着舌头的鬼脸表情。

看着那个熟悉的、带着点俏皮意味的鬼脸,刚才在宁主任办公室里积郁的那点冰冷的荒诞感,瞬间被一种奇异的暖流冲散了。紧绷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指尖在屏幕上轻点:

>【宁胖子升我当科长,晚上让我带白凤兮去陪白市长吃饭。云顶阁。】 发送。

电梯无声下行,数字不断跳动。几乎就在信息显示“已送达”的下一秒,手机再次震动。

>【呵。】 只有一个字,却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瞬间凝结的冰霜和不屑。

紧接着,第二条信息跳了出来:

>【知道了。汤给你温着。下班快滚回来。】 依旧是那个吐舌头的鬼脸,却似乎比刚才多了几分蛮横的命令意味。

笑意更深。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能用这种命令式的口吻,让我感到一种被全然占有和庇护的踏实。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七楼到了。我收敛笑意,将手机揣回口袋,脸上恢复成那个众人熟悉的、带着点木讷和疲惫的中年男人模样,走了出去。

推开防治科办公室的门,里面那粘稠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刘伟依旧对着他的屏幕,但这次,他连伪装都懒得做了,游戏画面堂而皇之地占据了大半个屏幕,他操作得异常投入,鼠标点击得噼啪作响,仿佛要把所有的烦躁都发泄在虚拟的战场上。只是那绷紧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韩大光则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夸张的、近乎谄媚的笑容:“哟!王哥回来啦?主任找你……有好事吧?” 他搓着手,身体微微前倾,一副急于打探消息的狗腿模样。

田若语和齐雨甜也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忙碌”。田若语脸上重新挂上甜美的笑容,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脸上来回扫视。齐雨甜则放下手机,双手托腮,眨巴着大眼睛,用一种充满好奇和期待的语气问:“王哥王哥,主任找你啥事儿啊?是不是……要给你发奖金啦?” 她故意把声音放得又软又糯,带着点小女孩的天真。

我没立刻回答。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最后落在刘伟那僵硬的背影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

“没什么大事。”我走到自己座位坐下,拿起那个磨得发白的旧笔记本,随手翻开一页空白,拿起笔,似乎准备记录什么,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主任说,刘科长工作调动了。”

“唰!”

鼠标的点击声戛然而止。

刘伟猛地转过了身。那张圆脸涨得通红,眼睛死死地瞪着我,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被羞辱的怒火。他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什么调动?!”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的野兽般的低吼。

韩大光脸上的谄媚笑容僵住了,变成了错愕。田若语和齐雨甜也瞬间瞪大了眼睛,互相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我抬起头,迎上刘伟几乎要喷火的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主任说,刘伟同志调入单位大楼后勤处,负责保障工作。防治科这边……” 我顿了顿,目光在办公室里环视一圈,最后落在刘伟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清晰地吐出后面的话,“由我临时负责。”

“轰——!”

这句话像一个炸雷,在小小的办公室里轰然炸响。

刘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他身体微微发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咆哮什么,但巨大的震惊和愤怒让他一时失语,只能发出“你……你……”的粗重喘息。

韩大光彻底傻眼了,张着嘴,像个木偶一样呆立在原地,看看我,又看看暴怒的刘伟,完全失去了反应。

田若语脸上的甜美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震惊和一种迅速蔓延开来的、带着强烈嫉妒的不甘。她看着我的眼神,第一次失去了那种伪装的恭敬,变得复杂而锐利。齐雨甜更是捂住了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死寂。

办公室里只剩下刘伟粗重的喘息声和空调单调的嗡鸣。

就在这时——

“王哥!” 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快,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白凤兮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手里拎着两个精致的纸袋,上面印着楼下那家很贵的网红咖啡店的Logo。她完全无视了办公室里诡异到极点的气氛,径直跑到我桌前,把纸袋放下。

“给你带的!新出的海盐焦糖拿铁,双份浓缩,你肯定喜欢!” 她笑靥如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带着全然的亲昵和依赖。然后她才像刚发现凝固的空气一样,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着刘伟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语气带着点大小姐特有的骄横和不解:

“咦?刘科长?你怎么了?脸这么红?身体不舒服啊?不舒服就请假呗,别硬撑着了。韩大光,你还不快给刘科长倒杯水?” 她随口吩咐着,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韩大光如梦初醒,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哎哎”应着,手忙脚乱地去拿一次性纸杯接水。

刘伟的脸色瞬间由通红转为铁青,再由铁青转为煞白。他看着白凤兮,看着她对我的亲昵,再看着韩大光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最后目光落在我那依旧平静的脸上。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羞辱、愤怒和彻底被边缘化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猛地一甩手,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撞开椅子,头也不回地、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办公室大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办公室里剩下的三个人,田若语、齐雨甜、韩大光,全都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们的目光在我、白凤兮,以及刘伟消失的门口来回逡巡,脸上写满了惊魂未定和一片茫然。

白凤兮却像没事人一样,拿起一杯咖啡塞到我手里,自己拿起另一杯,插上吸管满足地吸了一大口,然后才想起什么似的,凑近我,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和神秘兮兮:“哎,王哥,刚才主任找你,是不是说晚上吃饭的事儿?我爸也真是,非要搞什么家宴,还非得拉上你们领导……烦死了。不过,”她眼睛弯成了月牙,狡黠地眨眨眼,“能跟你一起去,那就不烦啦!”

她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田若语和齐雨甜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精彩。白市长……家宴?刘伟刚被撸掉……王荣被指定临时负责……白凤兮这毫不避讳的亲昵态度……还有那句“能跟你一起去”……

无数信息碎片在她们脑中疯狂撞击、组合,拼凑出一个让她们心惊肉跳、却又隐隐感觉无限接近真相的图景。她们看向我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嫉妒、轻视、困惑,此刻统统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震惊和一丝悄然升起的、带着恐惧的敬畏所取代。

韩大光端着那杯水,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看刘伟空荡荡的座位,又看看白凤兮靠在我桌边巧笑倩兮的样子,最后目光落在我平静喝咖啡的脸上,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茫然和一种天塌地陷般的惶恐。他手里的水杯,微微颤抖着,水波荡漾。

我喝着温热的、带着海盐焦糖甜香的咖啡,感受着那醇厚的液体滑过喉咙。白凤兮身上清甜的柑橘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办公室里那几道震惊、敬畏、恐惧交织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聚焦在我身上。

平静的表面下,暗流终于冲破了堤岸,开始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汹涌奔腾。刘伟的狼狈退场,只是这场权力更迭序曲的第一个刺耳音符。

白凤兮又叽叽喳喳地说了几句关于晚上穿什么的“烦恼”,才被楼上另一个电话叫走。她像只快乐的小鸟飞走了,留下办公室里一片死寂的狼藉。

下班时间终于到了。办公室里的人如同惊弓之鸟,沉默而迅速地收拾东西。田若语和齐雨甜几乎不敢再看我,低着头,拎着包,脚步匆匆地离开。韩大光磨蹭到最后,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我空荡荡的座位方向(我正低头收拾东西)说了句“王……王科长,我先走了啊”,声音干涩得厉害,然后也逃也似的溜了。

整层楼渐渐安静下来。我关掉电脑,拿起那个旧笔记本,最后环顾了一眼这间待了多年的办公室。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车流汇聚成光的河流。属于王荣的旧时代,在这片灯光中,正悄然落幕。

电梯下行,数字跳动。走出疾控中心气派的大门,深秋傍晚的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办公楼里沉闷的空气。我下意识地紧了紧夹克的领口。

大楼侧面,是专供内部车辆使用的停车场。一辆线条流畅优雅、颜色低调却质感十足的黑色轿车安静地停在角落里一个不引人注目的位置。车灯没有亮,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我径直走了过去。副驾驶的车窗无声地降下一半。

一张清丽绝伦的侧脸露了出来。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颊边。她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侧脸的线条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柔和精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一件剪裁极佳的米白色羊绒大衣随意地裹在身上,衬得肤色愈发莹白。没有化妆,却有种天然的、令人屏息的干净美感。

正是穆婷婷。

她似乎察觉到我的靠近,抬起眼。那双清冷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浸在寒潭中的黑曜石,此刻正静静地望向我,眼底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未消的、对宁主任那点算计的不屑,但更多的,是一种带着暖意的、只在我面前流露的放松和等待。

“傻站着干什么?”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带着点京腔特有的清脆利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上车。汤要凉了。”

没有询问宁主任的谈话细节,没有追问晚上白市长那场鸿门宴。一句“汤要凉了”,带着点家常的埋怨,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我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车内空间弥漫着她身上特有的、清冽又带着点书卷气的冷香,瞬间驱散了外面的寒意和尘嚣。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豪华的引擎发出一声低沉而有力的轻鸣,平稳地滑出车位,汇入外面喧嚣的车河。

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飞速掠过。我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里,侧过头,看着穆婷婷专注开车的侧脸。路灯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优美的轮廓。她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纤细白皙,指节分明。

宁主任那自以为是的算计,白市长那需要谨慎应对的宴席,办公室里那场刚刚上演的权力地震……在这一刻,在这方只属于我和她的小小天地里,都显得如此遥远而微不足道。

车子驶离主干道,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林荫路。穆婷婷忽然开口,打破了车厢内的宁静,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

“喂,老王。”

“嗯?”

“白家那小丫头,”她目视前方,嘴角却微微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玩味的弧度,“听说……黏你黏得挺紧?”

我微微一怔,随即失笑。这“燕京公主”的耳目,倒是灵通得很。看来白凤兮那点毫不掩饰的亲近,终究还是落入了她的耳中。

“小孩子心性。”我含糊地应了一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握着方向盘的纤手上。

“哼。”她轻哼一声,那弧度似乎深了一点点,带着点女王般的占有欲,“晚上给我收着点。别让人家小姑娘……误会太深。” 话虽如此,那语气里可听不出半点醋意,反倒像是大猫在漫不经心地宣示对自家领地的绝对主权。

车子驶入我们居住的小区地下车库。停稳。她熄了火,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车厢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系统最后的余风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转过头,那双清冷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直直地看向我。没有了刚才的促狭,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宁胖子那点心思,”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还有白家那位,想借女儿探路的算盘……” 她顿了顿,唇角扬起一个极淡、却带着睥睨意味的弧度,补充了最后一句,如同法官落下最终的法槌:

“跳梁小丑罢了。”

车门打开,她利落地下了车,米白色的大衣下摆在昏暗的光线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我坐在车里,看着她走向电梯间那挺拔而孤傲的背影。车库里冷冽的空气混合着她残留的冷香涌入鼻腔。耳边,她最后那句“跳梁小丑罢了”,带着绝对的权威和漠视,如同冰冷的玉石掷地有声。

推开车门,双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远处,穆婷婷已经按亮了电梯的上行按钮,暖黄的光勾勒出她等待的侧影。

我朝着那光亮走去。身后,是省疾控中心那栋在夜色中依旧灯火通明的大楼,里面上演着无数自以为是的谋划和倾轧。

而前方,是穆婷婷,是我的家。

暗涌依旧,但潮水的方向,早已在我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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