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电显示上跳动的,是“父亲”两个字。
这两个字像一道无形的开关,瞬间切断了傅司寒周身所有散漫的、被美食安抚的气场。
他脊背下意识地绷直,那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喙的总裁气场,在一个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儿子的,带着戒备和紧绷的姿态。
姜黎的余光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
她没有作声,只是将用过的餐盘和厨具分类,放入洗碗机,动作安静而高效,像个不存在的幽灵。
傅司寒划开接听,声音沉稳,却比平时低了半分:
“爸。”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声音不大,但傅司寒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眉心紧紧蹙起,形成一个冷硬的“川”字。
他从头到尾只说了几个字:
“嗯。”
“知道了。”
“我马上处理。”
挂断电话后,整个餐厅陷入一种凝滞的沉默。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食物的香气,但温暖的氛围已经荡然无存。
傅司寒站在原地,捏着手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在压抑着某种强烈的情绪。
过了许久,他才抬眼看向姜黎,语气生硬地发号施令:
“你今天的工作暂停,晚点周岩会把今天的薪资结给你。”
这是逐客令。
也是他习惯性的处理方式——将属于自己麻烦事与外人隔离开。
姜黎刚刚设定好洗碗机的程序,闻言直起身,擦了擦手,脸上依旧是无懈可击的职业化微笑。
“傅总,恐怕不行。”
傅司寒的眉毛拧得更紧:
“你什么意思?”
“根据《私人危机公关顾问服务协议》总则第1.2条,”
姜黎不紧不慢地调出平板上的条款,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协议规定,我的核心职责是‘识别、评估并规避一切可能对甲方(即您)的商业价值、公众形象及核心事业造成负面影响的潜在及显在风险’。”
她将平板转向傅司寒,指着一行加粗的字体,轻声念道: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由甲方的‘家庭关系、私人纠纷及相关社会网络’所引发的系列风险。”
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巧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傅司寒试图建立的壁垒。
“从您接电话时的生理反应——心率预估上升15%,皮质醇水平急剧增高——到您此刻试图独立处理问题的决策模式,都表明您正面临一个高强度的压力事件。”
姜黎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平静地分析着他,
“这种状态下的决策,极易出现偏差,从而直接对我方的服务目标,即您的事业稳定性,构成A级(重大)威胁。
因此,我不能离岗。”
傅司寒被她这一套数据分析堵得哑口无言。
他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被贴满了传感器的精密仪器,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控和评估之下。
憋了半天,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这是我的家事。”
“在它影响到傅氏集团总裁之前,算是家事。”
姜黎毫不退让,
“但当它能让您情绪失控,并可能需要您动用社会资源去解决时,它就升级为我的管理项目了。”
“……”
傅司寒彻底没话说了。
他有一种被高级碰瓷的荒谬感,偏偏对方有理有据,合同条款白纸黑字,让他无法反驳。
他颓然地坐到沙发上,烦躁地揉了揉额角。
“我弟弟,傅亭远,在A大跟人打架,把一个教授的儿子给打进了医院。
现在人被扣在学校保卫处,老爷子让我去处理干净。”
他言简意赅地交代了情况,语气里满是疲惫和不耐。
傅亭远,他那个同父异母、一直在外面养着的弟弟。
一个不该存在,却又时时刻刻提醒着傅家那段不光彩历史的麻烦。
姜黎的眼睛亮了一下。
不是八卦的亮,而是猎头发现顶级项目时那种专业的、闪着金钱光芒的亮。
家族丑闻、校园暴力、名人后代、潜在的舆论危机……
这简直是危机公关的“豪华套餐”,业务难度和收费标准都能直接拉到最高级别。
来,来财……咳咳…严肃!
她的手指在平板上飞快地敲击着,大脑中的“商业洞察”技能和法律知识库高速运转。
“傅总,现在是上午九点十五分。A大位于邻市,驱车需要一个半小时。
考虑到事件的突发性和校方的介入,我们必须在舆论发酵前抵达并控制住局面。”
她站起身,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初步行动方案如下:
第一,立刻联系A大校方高层,表明身份,预约会面,尽量将事件转为私下处理,避免警方过早介入。
第二,联系被打者家属,了解诉求,准备谈判预案。
第三,调取事发地监控,寻找独立证人,进行事实还原,为后续法律程序或和解谈判准备证据。”
她每说一条,傅司寒的脸色就缓和一分。
他原本只想着过去用钱和权势压下来,却没想过其中有这么多门道。
“这些,都需要我在场。”
姜黎做了总结陈词。
傅司寒还能说什么?
他现在觉得,如果没有姜黎,自己冒然冲过去,很可能把事情搞得很糟。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认命一般:
“准备一下,马上出发。”
“好的,傅总。”
姜黎点点头,随即,她将平板翻转过来,上面已经生成了一份新的服务订单。
【跨城校园紧急公共关系及家族纠纷调解服务预案】
【服务内容】:
1. 跨区域紧急响应服务(1小时内启动)……………¥80,000.00
2. 危机等级评估及初步策略制定…………………¥120,000.00
3. 现场法律支持与谈判代理(按4小时预估)………¥150,000.00
4. 信息渠道管制及舆情风险对冲预案………………¥100,000.00
5. 交通及时间成本补偿…………………………………¥20,000.00
【首期预付款合计】:470,000.00元
(附言:本费用不包含可能产生的和解金、赔偿金及媒体公关费用。最终费用将根据实际情况进行结算。)
傅司寒看着那串数字,连讨价还价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麻木地拿出手机,履行“先付款后消费”的原则。
他感觉自己养的不是什么替身,而是一个烧钱的无底洞。
叮!
姜黎的手机传来到账提示音。
她收起平板,脸上的笑容professional得恰到好处:
“傅总,款项已收到。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是让您的司机在楼下等候?还是由我来驾驶,以确保途中可以进行高效的线上会议和方案推演?”
“你开。”
傅司寒吐出两个字。他现在只想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死了。
半小时后,黑色的宾利在高速公路上平稳飞驰。
车内,傅司寒闭目养神,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
而驾驶座上的姜黎,戴着蓝牙耳机,一边开车,一边用流利清晰的英文与电话那头的人交谈。
“Yes, Dean Li, this is Jiang Li, legal counsel from the Fu Corporation… I understand the university’s position, but rushing to a conclusion helps no one… I propose a private meeting at eleven a.m. to discuss a solution that respects both the university’s regulations and the student’s rights… Excellent. See you then.”
(“是的,李院长,我是傅氏集团的法律顾问姜黎……我理解学校的立场,但仓促下结论对谁都没有好处……我提议上午十一点私下会面,商讨一个既尊重学校规定、又维护学生权益的解决方案……太好了。到时候见。”)
挂断电话,她又拨出另一个号码。
“周特助,帮我查一下A大物理系教授孙培文的所有公开资料,包括他的家庭成员、社会关系、近期有无经济困难。
另外,准备五十万现金,随时待命。
对,所有资料,十五分钟内发到我邮箱。”
指令一条条发出,清晰,果断,不带一丝情绪。
傅司寒睁开眼,侧头看着这个女人。
她穿着剪裁得体的套裙,却在驾驶着顶级豪车,处理着最棘手的家族烂摊子,一切都显得那么游刃有余。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竟有一种令人心安的魔力。
他忽然意识到,从签下那份协议开始,他的人生好像就被强行拖入了一个新的轨道。
在这个轨道上,所有的愤怒、麻烦、危机,最终都会被转化成一张张清晰的账单。
虽然昂贵,但是非常的有效。
一个半小时后,车辆平稳地驶入A大校园。
葱郁的梧桐树,充满青春气息的教学楼,骑着单车呼啸而过的学生,一切都与他们刚离开的那个冰冷的商业世界格格不入。
根据周岩发来的信息,他们很快找到了保卫处所在的行政楼。
刚下车,就看到楼门口围着几个人。
一个穿着白衬衫、头发凌乱的年轻男孩正被两名保安看住,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神却桀骜不驯,充满了不服和戾气。
他看见傅司寒,眼神闪躲了一下,随即又梗着脖子,摆出一副顽抗到底的姿态。
那无疑就是傅亭远。
而在他对面,一个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正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傅亭远骂道:
“你不仅打人,还毫无悔意!你这种学生,我们A大要不起!”
伤员现在已经送到医院去了,这位应该就是那位被伤者的父亲,孙教授。
场面一触即发,充满了火药味。
傅司寒脸色一沉,正要迈步上前。
姜黎却先他一步,伸手轻轻拦在了他身前。
她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迎着孙教授愤怒的目光,微微欠身,声音柔和而专业。
“孙教授,您好,我是傅亭远同学的委托律师,姜黎。
关于两位同学之间的‘意外摩擦’,我想,我们或许可以找个更安静的地方,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