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织,将墨尘和铃的身影裹进一片朦胧的水汽里。远方的青冥山在血色天幕下若隐若现,山形诡谲,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峰顶被浓得化不开的云雾缠绕,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墨尘背着铃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的山路上,每一步都牵扯着浑身的伤痛。腰间残玉的冰冷透过湿透的衣衫传来,那道深入本源的裂纹仿佛在无声地警告着什么。
“咳咳……”铃在他背上发出微弱的咳嗽,滚烫的呼吸喷在墨尘颈间,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甜。墨尘心中一紧,伸手探向她的额头——果然烫得惊人。归墟中的反噬和强行引动铃铛的后遗症正在她体内蔓延,颈间那枚无舌铃铛的裂痕似乎又深了几分,黯淡的幽光在雨幕中几不可见。
“再撑一下,铃,我们快到了。”墨尘低声呢喃,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给自己打气。他抬头望向青冥山,那片笼罩在山腰的白雾越来越浓,不像自然形成的山岚,倒像是某种刻意布置的屏障。
踏入白雾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猛地袭来,仿佛从盛夏骤入寒冬。墨尘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将铃往背上紧了紧。白雾中能见度不足三尺,湿滑的苔藓覆盖着地面,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木腐朽气息,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
“站住。”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白雾深处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墨尘猛地停步,警惕地环顾四周。只见雾气翻涌间,一道佝偻的身影拄着枯藤拐杖,从氤氲中缓缓走出。来人须发皆白,身着褪色的青布道袍,脸上沟壑纵横,宛如老树的年轮,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能穿透迷雾,直抵人心。
“前辈,”墨尘压下心头的惊悸,拱手道,“晚辈墨尘,奉玄谷子前辈之命,前来青冥山寻天机老人。”
老道人浑浊的目光在墨尘腰间的残玉和他背上昏迷的铃身上扫过,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玄谷子……那老鬼居然还活着?”
墨尘心中一沉,听这语气,眼前这位恐怕就是天机老人?可他为何对玄谷子如此称呼?“前辈认识玄谷子前辈?他…… 他为了掩护我们,留下断后了。”说到最后,墨尘的声音已带上了一丝哽咽。
天机老人枯瘦的手指在断剑剑鞘的 “玄谷” 二字上摩挲良久,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 —— 有怨怼,有怅然,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五百年前,这老鬼盗走了句芒部的‘归墟图’……” 他盯着雨幕中远方血色漩涡,喉结滚动,像是咽下了千言万语:“那时节… 句芒部为护归墟钥匙,死伤殆尽……” 苍老的声音陡然沙哑,“可如今……”
他猛地转身,拐杖拨开雾气,一条被精心修葺的石阶小路赫然出现:“终究是瞒不过天数…… 罢了,先进来吧。”他忽然顿住话头,枯藤拐杖重重顿在地上,发出 “笃” 的一声闷响,仿佛要将五百年的恩怨一并砸进泥土。
石阶两侧,每隔数丈便立着一块刻满符文的石碑,碑身布满青苔,却隐隐有微光流转。墨尘背着铃跟在天机老人身后,只觉每走一步,周围的压力便减轻一分,那股刺骨的寒意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宁祥和的气息。
“这里是青冥山的护山大阵,”天机老人头也不回地说道,“若无信物,纵是洞虚境的大魔也难越雷池一步。你腰间的残玉倒是件稀罕物,可惜……裂痕太深了。”
墨尘心中一动,问道:“前辈可知这残玉的来历?玄谷子前辈只说它是‘归墟钥’残片。”
“归墟钥……”天机老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那是混沌初开时,创世神用来镇压九幽的神器,如今却碎成数片,散落在天地各处。你这枚残片上刻着‘归墟’二字,应是主钥的一部分,只是不知为何会沾染了如此浓郁的九幽气息。”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墨尘掌心那若隐若现的阴阳鱼胎记上:“还有你体内的混沌之力,以及那小女娃颈间的溯魂铃……你们身上的秘密,怕是比这青冥山还要深。”
墨尘正要追问,背上的铃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颈间的铃铛猛地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幽光,那道狰狞的裂痕中竟渗出丝丝缕缕的黑气,顺着铃身蔓延,瞬间将铃身染成一片漆黑!
“不好!”天机老人脸色骤变,“溯魂铃核心已碎,九幽邪力正在反噬她的魂魄!快随我来!”
他不再迟疑,拄着拐杖快步向前,墨尘紧随其后。穿过层层叠叠的雾气,一座古朴的道观出现在眼前。观门匾额上“天机观”三字已斑驳不堪,门前两尊石狮子也缺了一角,显得有些破败,却自有一股历经岁月沧桑的厚重感。
刚踏入观门,铃身上的黑气突然暴涨,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她的身体悬浮在半空中,双眼紧闭,眉头紧蹙,口中无意识地发出凄厉的尖叫,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颈间的漆黑铃铛疯狂震颤,发出无声的尖啸,震得墨尘耳膜生疼,脑海中一片混乱。
“快!将她放在七星蒲团上!”天机老人急声道,指向观内中央的七个呈北斗状排列的蒲团。
墨尘连忙照做,刚将铃放在蒲团上,天机老人手中的枯藤拐杖便猛地刺入地面!刹那间,七星蒲团光芒大作,七道不同颜色的光柱冲天而起,交织成一张光网,将铃和那漆黑的铃铛笼罩其中。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七星镇魂,破邪归正!”天机老人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结出玄奥的印诀。观内的烛火无风自动,墙壁上那些早已模糊的壁画竟隐隐发光,描绘着混沌初开、诸神大战的景象。
墨尘站在光网外,心急如焚地看着铃在光网中痛苦挣扎。她身上的黑气与七星光柱激烈对抗,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腰间的残玉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悸动,那道裂痕中竟渗出一丝与铃身上黑气同源的幽光,仿佛在呼应着什么。
“前辈,铃她……”墨尘话音未落,突然感觉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残玉传来,仿佛要将他体内的混沌之力抽离!他猛地攥紧拳头,强忍着那股吸力,掌心的阴阳鱼胎记却不受控制地亮起,金蓝两色光芒与残玉的幽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诡异的漩涡。
“有意思,”天机老人眼中精光一闪,“混沌之力与九幽邪力竟能在你体内共存……看来玄谷子那老鬼说得没错,你果然是变数。”
就在此时,光网中的铃突然停止了挣扎,身体缓缓落下,平躺在七星蒲团上。她颈间的漆黑铃铛“咔嚓”一声,彻底碎裂成齑粉,飘散在空中,而她身上的黑气也随之消散,露出苍白却平静的脸庞。
墨尘心中一松,正要上前查看,却见天机老人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溯魂铃已毁,她的魂魄虽暂时保住,但本源受损严重,恐怕……”
他的话没说完,观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整个青冥山剧烈震颤,天机观的屋瓦簌簌落下,七星光柱也随之剧烈波动。
“来了。”天机老人望向观外,眼中闪过一丝厉芒,“九幽的血云使追到这里了。墨尘,你带着她从密道走,青冥山深处有一处混沌灵泉,或许能治好她的伤。”
“前辈,那您呢?”墨尘问道。
“老道我守了这青冥山千年,岂能让这些邪魔玷污了圣地?”天机老人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向观门,“记住,去灵泉的路上会经过一片忘川林,切记不要回头,也不要听信任何声音。到了灵泉边,将这枚‘镇魂珠’放入泉中,它自会指引你。”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珠子递给墨尘,然后猛地推开观门,一股狂暴的邪风瞬间灌入,吹得他须发皆张。
墨尘看着天机老人佝偻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风雨中,紧了紧手中的镇魂珠,俯身将铃背起,按照天机老人的指引,冲向观内的密道入口。
密道狭窄而潮湿,散发着泥土的气息。墨尘背着铃一路狂奔,身后传来震天的爆炸声和天机老人苍老而威严的喝骂声。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向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混沌灵泉,救活铃。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出现一丝微光。墨尘冲出密道,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茂密的森林中。“这里就是忘川林……” 墨尘喃喃自语,指尖触碰到最近的树干,树皮突然裂开血口,渗出的汁液在掌心凝成冰晶。树木高大参天,枝叶交错,遮天蔽日,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悄无声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闻之令人心神恍惚。
“这里就是忘川林……”墨尘喃喃自语,想起天机老人的警告,连忙定了定神,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
然而,没走多远,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墨尘……”
墨尘浑身一僵,猛地停下脚步。那是玄谷子前辈的声音!他怎么会在这里?
“墨尘,回头看看我……”声音带着一丝哀求,充满了痛苦和不甘。
墨尘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几乎要转身望去。但他猛地想起天机老人的话,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
“墨尘!我快死了……你不看看我最后一眼吗?”声音变得凄厉起来,带着血泪的控诉。
墨尘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他能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逼近,一股冰冷的气息顺着脊椎爬上来。
“铃……也在叫你……”
这句话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墨尘脑海。他猛地回头——
只见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摇曳的树影和弥漫的雾气。但在他前方不远处,铃后颈露出溯魂铃碎片刺入的血痕,幽光流转。“墨尘…” 她抚摸着碎片,琥珀色眼眸一半清澈一半幽黑,“阿娘说过,混沌之种能让我… 找回完整的自己。”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闪烁着幽暗光芒的碎片,正是那枚碎裂的溯魂铃残片!
“墨尘……”铃的声音变得沙哑而冰冷,“把混沌之种……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