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那场借刀杀人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虽被皇帝强行按下,余波却未曾平息。柳如烟虽未被明旨责罚,但“识人不明”、“御下不严”的污点如同跗骨之蛆,让她在宫中的日子平添了几分难堪。而靖王府内,肃清之后一片清明,沈惊凰真正将这座森严府邸握在了掌心。
然而,沈惊凰的心,并未因这暂时的胜利而放松。刘才人、张嬷嬷,不过是柳如烟棋盘上随时可弃的卒子。真正的幕后黑手,是那个稳坐玉芙宫、被皇帝护在羽翼下的女人,以及她背后那只看不见的推手——吏部尚书林文远!
前世沈家满门倾覆,林文远便是那“通敌铁证”最积极的提供者!柳如烟入宫前寄居林府,绝非偶然。沈惊凰将全部精力,都投入了对林文远与柳如烟之间更深层次关联的追查中。王府庞大的情报网络如同一张无形的蛛网,被她调动起来,无数隐秘的线头,从各个方向悄然伸向那座威严的吏部尚书府。
这日,赵全亲自送来一份极其特殊的密报,神色凝重。
“王妃,老奴手下的人,顺着当年林家一个被发卖的老账房这条线,几经辗转,在江南一处旧书肆的故纸堆里,翻到了一本林府三十年前的……残缺账册副本。”赵全将一本泛黄发脆、边角磨损严重的册子小心地放在沈惊凰案头。
沈惊凰心头一动,立刻翻开。
账册记录着林府旧年一些不甚重要的日常开支,年份久远,字迹模糊。她耐着性子一页页翻看,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
突然,她的指尖停在了一页边缘。
那是一笔极其不起眼的支出记录:“癸未年七月初九,付城外慈云庵香油钱,白银五十两。备注:静养之资。”
日期、地点、金额都平平无奇。唯一古怪的是那个备注——“静养之资”?给尼姑庵捐香油钱,为何备注“静养”?像是在供养什么人?
癸未年……沈惊凰心中默算,那正是自己出生前一年!
她立刻联想到柳如烟入宫前的“空白”履历。柳如烟的生母早逝,父亲身份成谜,她幼年似乎被寄养在某个偏僻的庵堂……
慈云庵?
沈惊凰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直觉攫住了她!她立刻吩咐赵全:“速查!三十年前,慈云庵是否发生过什么特别之事?尤其是癸未年前后!要快!”
王府暗卫的效率极高。
两日后,一份更为详尽的密报摆在了沈惊凰面前。
“慈云庵,三十年前因地处偏僻,香火不盛,几近荒废。癸未年夏,庵中曾收留过一位来历不明、身怀六甲的年轻妇人,据称是遭了灾的富家妾室。妇人在庵中生下一名女婴后不久便血崩而亡。女婴被庵中一位老尼收养,取名‘静心’。约七年后,吏部尚书林文远之妻陈氏(当时尚为林夫人)前往慈云庵礼佛,‘偶遇’此女,见其聪慧伶俐,心生怜爱,遂将其带回林府,认为义女,改名……柳如烟。”
轰——!
沈惊凰只觉得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柳如烟!她竟真是被林家从慈云庵带走的那个孤女!那她的生母……那个来历不明、身怀六甲的妇人又是谁?!
线索如同闪电般在沈惊凰脑中串联!
柳如烟对她近乎疯狂的嫉恨与针对!
林文远在构陷沈家一事上的不遗余力!
前世柳如烟曾在她面前得意忘形时吐露过一句:“沈惊凰,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嫁入皇家?不过是因为你这张脸,像极了一个早就该化成灰的女人罢了!”
一个可怕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想,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沈惊凰的心脏!她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奔向王府深处那间属于萧绝的、守卫森严的书房!直觉告诉她,那里有她想要的答案!那个男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书房门口,值守的暗卫见到是她,并未阻拦,无声地退开。
沈惊凰推开门,书房内空无一人,只有书卷的墨香与冷冽的松香气息弥漫。她目标明确,径直走向书房最内侧,那面看似普通的、摆满古籍的书架。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闪现——萧绝似乎曾在一个雨夜,在这书架前触动过某个机关?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书架侧面几处不起眼的雕花处摸索、按压。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起!
书架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门后,是一间极其隐秘的斗室!
沈惊凰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斗室不大,四壁皆是坚硬的花岗岩,只点着一盏长明灯。室内陈设极其简单,唯有一张石案,案上供着一个紫檀木的灵位牌,牌前香炉里尚有未燃尽的香灰。
她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灵位牌上!
灵位牌上,赫然刻着几个苍劲有力、却带着无尽悲怆的篆字:
“先妣 孝慈昭懿端慧纯诚宸妃 沈氏之位”
落款是——“不孝子 萧绝”。
宸妃?!沈氏?!
沈惊凰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宸妃!那是先帝晚年最宠爱的妃子!传闻她容貌倾国,性情温婉,却在诞下皇子后不久便“病逝”了!那位皇子……正是萧绝!
萧绝的生母……姓沈?!
沈惊凰猛地想起自己前世在宫中曾无意间见过的一幅早已被遗忘的、破损的先帝宸妃小像!那画中女子的眉眼……那温婉中带着坚韧的神韵……竟与她铜镜中的自己,有着惊人的、令人心颤的相似!
一个尘封了二十余年的惊天秘辛,如同被撕裂的画卷,在她面前轰然展开!
为何柳如烟对她恨之入骨?因为柳如烟知道她的身世!知道她这张酷似先帝宸妃的脸,对皇帝萧承煜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更知道她这“沈氏”血脉背后可能隐藏的、足以颠覆某些人地位的力量!
为何林文远要置沈家于死地?因为沈家收养了她!因为她的存在本身,对某些人而言就是原罪!她根本不是什么沈家嫡女!她是……先帝宸妃的……血脉至亲?姐妹?还是……那个传说中与宸妃一同“病逝”的、宸妃的亲妹妹所生的女儿?!
滔天的震惊、迷茫、恐惧瞬间席卷了沈惊凰!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冰冷的石壁才勉强站稳。这身份,带来的不是荣耀,而是足以将她撕成碎片的滔天巨浪!前朝遗孤?隐世家族?不,这比那更可怕!这是先帝后宫最隐秘、最血腥的倾轧残留!是当今皇帝萧承煜绝不容许存在的“污点”与“威胁”!
就在她心神剧震,几乎要被这巨大的秘密压垮之际——
“你终于……还是找到了这里。”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无尽复杂情绪的声音,在斗室入口处响起。
沈惊凰猛地回头!
只见萧绝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暗门处。玄色的身影仿佛融入了斗室的阴影,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长明灯幽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沉痛、了然、以及一种……仿佛等待了漫长时光终于尘埃落定的疲惫释然。
他缓缓走进斗室,目光扫过那方紫檀灵位,最后深深地、深深地落在沈惊凰苍白而震惊的脸上。
“看到她的样子了?”萧绝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沧桑,“你和她……真的很像。” 他的目光在沈惊凰脸上流连,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早已逝去的灵魂。
“你……早就知道?”沈惊凰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绝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灵位前,拿起三支线香,就着长明灯点燃,恭敬地插入香炉。袅袅青烟升起,模糊了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从你踏入沈家的那一刻起,你的画像,便已放在了我的案头。”他背对着沈惊凰,声音平静,却字字千钧,“这二十余年,沈家能安稳,你能平安长大,甚至……你能嫁入靖王府,你以为,仅仅是沈文仲一个丞相能办到的吗?”
沈惊凰浑身剧震!原来如此!难怪前世沈家在她嫁入皇室后迅速倾颓!因为那时,萧绝这个最大的保护伞,已因她的“背叛”(嫁给皇帝)而撤去!而这一世,她阴差阳错嫁入了靖王府,反而再次获得了他的……庇护?
“为什么?”沈惊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疑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为什么……要保护我?” 他们非亲非故,甚至在她嫁入王府之前,素不相识。
萧绝转过身。
幽深的眸光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牢牢锁住她,那里面翻涌着太多沈惊凰看不懂的情绪——有对亡母的追思,有对宿命的嘲弄,有沉重的责任,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情愫?
“因为,”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身上流着的血,是我在这世上,仅存的……羁绊。”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锋,穿透了沈惊凰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直抵她灵魂深处。
“更因为,从你踏入王府的那一刻起,你便不再是孤身一人。”
“你的命,你的仇,你的路……都由本王,一肩担之!”
斗室内,长明灯的火苗微微跳动。
沈惊凰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玄衣如墨、气势如渊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坚定与守护。前世冷宫的恨,家族覆灭的痛,身世揭开的惊涛骇浪……在这一刻,似乎都被他这句重逾千斤的承诺,暂时地、强行地压了下去。
心防深处,那一道被他用信任、维护、乃至此刻这惊天秘密所撞开的裂缝,正悄然扩大。冰冷的复仇壁垒之内,一颗名为依赖的种子,在巨大的震撼与冲击下,猝不及防地、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