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铁锈味混合着汽油残余和雨水沤烂垃圾的酸腐气息,浓烈地充斥在鼻腔里,几乎令人作呕。
城南废车场。
这里像一片被城市遗忘的钢铁坟场。
无数报废的汽车层层叠叠堆积成山,车身扭曲,漆面剥落,玻璃碎裂,露出里面肮脏破败的内饰。
地面上满是油污、碎玻璃和不明来源的积水,在黄昏惨淡的光线下反射着腻乎乎的光。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穿过扭曲金属缝隙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尖利嘶鸣。
林晚孤身一人,站在废车场入口处。
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在此地显得格外突兀,像一抹苍白的鬼影,闯入这片钢铁废墟。
她紧了紧衣领,抵御着傍晚骤起的寒风,目光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视着眼前这片危机四伏的区域。
C区第七排。
短信上的坐标像烙印刻在她脑海里。
她没有立刻深入,而是借助一堆半塌的车架掩住身形,仔细观察。
视线所及,只有无边无际的废弃车辆和随风飘荡的破旧塑料布。
看不到任何人影,听不到任何异响。
但那种被窥视的、毛骨悚然的感觉,却如同冰冷的蛛网,紧紧缠绕着她。
这是一个完美的陷阱场所。
易于埋伏,难以逃脱。
她从书包夹层里摸出那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再次看了一眼那条来自“流云”的短信。
时间,地点,措辞…每一个细节都透着诡异和不安。
但她还是来了。
为了《蛹中的刀》,为了她仅有的、通往自由的路径,她必须冒这个险。
她深吸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之前凌宏远强行灌输给她的那些关于风险评估、环境分析和危机处理的案例知识。
她开始默默规划可能的撤退路线,评估哪些堆叠的车辆可以作为掩体,耳朵极力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然后,她开始行动。
没有直接走向C区第七排,而是像一只灵巧的猫,借助废弃车辆的掩护,迂回着、悄无声息地向目标区域靠近。
每一步都踩得极其小心,避免碰到地上的碎玻璃发出声响。
她的心跳得很快,但呼吸却控制得极其平稳。
越靠近C区,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就越发强烈。
后颈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终于,她迂回接近了第七排附近的一堆压扁的公交车残骸后面。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向第七排望去——
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在第七排两座高高的废车山形成的狭窄通道中间,背对着她,瘫坐着一个被反绑着双手、嘴上贴着胶带、头发散乱的人影!
看那身形和穿着,像是个年轻男人!
他似乎在挣扎,发出极其微弱的“呜呜”声。
而在那人影前方不远处,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身材高壮的男人正背对着这边,不耐烦地来回踱步,时不时低头看看手表,嘴里似乎低声咒骂着什么。
他的右手揣在兜里,鼓鼓囊囊的,明显藏着什么东西。
绑架?!
流云责编被绑架了?!
这就是所谓的“事关《蛹》的生死”?!
巨大的震惊和愤怒瞬间冲上林晚的头顶!
但她死死咬住了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对!这场景太刻意了!
就像舞台剧布景!
那个绑匪踱步的姿态,更像是在等待观众入场!
陷阱!
这绝对是一个针对她的、赤裸裸的陷阱!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视周围。
两侧高耸的废车山是绝佳的埋伏点,上面绝对藏着人!
那个被绑着的人,是不是真正的流云都还不一定!
怎么办?
立刻撤退?
对方既然布下这个局,肯定不会让她轻易离开。
周围必然有埋伏。
冲出去救人?那是自投罗网。
冷汗顺着她的脊椎滑落。大脑在极限压力下疯狂运转。
就在这时,那个踱步的黑衣男人似乎失去了耐心,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
他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但目光却精准地扫向了林晚藏身的公交车残骸方向,仿佛早就知道她在那里!
他朝着林晚的方向,勾了勾手指,动作充满了轻蔑和挑衅。
然后,他伸出揣在兜里的右手——手里赫然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他用刀尖,轻轻拍了拍那个被绑着的人的脸颊,威胁意味十足!
被绑着的人吓得浑身剧颤,发出更加惊恐的呜咽声。
林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对方果然发现她了!
而且用最直接的方式逼她现身!
退无可退!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冰冷的决绝。
既然躲不过,那就直面它!
她缓缓从公交车残骸后站起身,走了出去,步伐稳定,没有丝毫犹豫。
冰冷的暮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沉静得可怕的眸子。
她走到距离黑衣男人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下,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个被绑着的人,最后定格在黑衣男人身上。
“我来了。”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废车场里显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回音,
“放开他。你们的目标是我。”
黑衣男人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冷静,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沙哑的嗤笑:
“哟,小丫头片子,胆子不小嘛。”
他上下打量着林晚,目光淫邪而轻蔑,
“长得还挺标致,可惜了。”
“流云在哪儿?”
林晚不理他的污言秽语,直接问道。
“流云?”
黑衣男人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然后用刀尖指了指地上被绑着的人,
“这不就是吗?你的贵人编辑啊。不想他死,就乖乖听话。”
“他不是流云。”
林晚的声音冰冷而肯定,
“流云的右手腕有一块明显的烫伤疤痕。这个人没有。你们找的演员不够专业。”
这是她之前和流云编辑线上沟通时,偶然从对方发来的一个视频小窗里看到的细节。
她赌对了!
地上的“演员”和黑衣男人的身体都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妈的!”
黑衣男人恼羞成怒,骂了一句,显然没料到会被瞬间拆穿,
“臭丫头,眼睛倒挺毒!不过没关系,是不是真的,你今天都别想全须全尾地离开这儿!”
他话音未落,两侧高高的废车山上,瞬间站起了四五个人影!
手里都拿着棍棒或钢管,面色不善地堵住了前后的通道,彻底封死了林晚的退路!
果然有埋伏!至少六个人!
黑衣男人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匕首:
“有人出钱,让我们给你长长记性,让你安分点,别碰不该碰的东西,别写不该写的故事。你是自己乖乖让我们打断一只手,还是让我们‘请’你乖乖就范?”
打断手?
是为了警告她不能再写作?
是为了摧毁她参加“晨曦计划”的可能?
还是单纯为了凌翊出气?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
对方目的明确,手段狠毒,根本不留余地。
她看着缓缓逼近的包围圈,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计算着。
硬拼是死路一条。求饶更是无用。
只能智取,只能赌!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地面,忽然定格在几步外一辆报废轿车底下渗出的一小滩深色油污上。
旁边还有一个被丢弃的、锈迹斑斑的打火机!
一个极其危险的计划瞬间在她脑海中成形!
她猛地后退一步,脸上故意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
“不…不要过来…求求你们…放过我…我可以给你们钱…我…我书包里还有一点…”
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要脱下书包,装作要拿钱的样子,身体却“不小心”一个趔趄,朝着那滩油污和打火机的方向跌撞过去!
“啧,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黑衣男人不屑地嗤笑,带着人继续逼近,似乎很享受她恐惧的样子。
就在身体失衡、单膝即将跪地的瞬间!
林晚的手如同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了那个冰冷的、锈蚀的打火机!
同时另一只手猛地将脱到一半的书包狠狠抡起,砸向离她最近的一个打手的脸!
“操!”
那打手没料到她会突然反抗,下意识偏头格挡!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混乱!
林晚用尽全身力气,拇指猛地擦过打火轮!
刺啦——!
一簇微弱的、橘黄色的火苗骤然亮起!
在昏暗的暮色中跳跃,如同死神的微笑!
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那簇火苗,精准地扔向了脚下那滩黑乎乎的油污!
轰——!!!
仿佛点燃了火药桶!
那摊不知是机油还是汽油的混合物瞬间爆燃!
火焰腾空而起,发出骇人的爆鸣声,迅速蔓延开来,点燃了旁边废弃车辆泄露的油渍和破烂的内饰!
炽热的火焰和浓烟猛地扩散开来,瞬间吞噬了狭窄的通道!
“妈的!火!!”
“快退!!”
“这疯婆子!她想同归于尽?!”
突如其来的大火和浓烟让所有打手瞬间慌了神!
他们尖叫着,惊慌失措地向后躲闪,阵型大乱!
那个被绑着的“演员”更是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试图远离火源!
就是现在!
林晚在扔出打火机的瞬间,就已经猛地朝着与火势蔓延相反的方向——一侧废车山相对低矮的缺口处,用尽全身力气狂奔而去!
她的速度快得像一道闪电,校服衣角被火焰燎到,传来焦糊味也浑然不觉!
“拦住她!别让她跑了!”
黑衣男人气急败坏的咆哮在火焰爆燃声中响起!
一个反应稍快的打手抡起钢管朝着林晚的后背狠狠砸来!
林晚仿佛背后长眼,一个极其狼狈却有效的矮身翻滚,惊险地躲过了这致命一击,钢管砸在她旁边的车架上,发出刺耳的巨响,火星四溅!
她甚至来不及起身,手脚并用地继续向前爬,然后猛地跃起,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缺口!
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和打手们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咳嗽声!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冲出了包围圈,冲进了更加复杂混乱的废车堆深处!
她不敢回头,拼命地跑,肺部火烧火燎,喉咙里充满了血腥味,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身后的追喊声和火焰燃烧声似乎渐渐远去,但又仿佛随时会从哪个角落再次扑出来!
她钻进一辆被掏空了内脏的公交车壳里,蜷缩在最肮脏黑暗的角落,死死捂住嘴巴,不让剧烈的喘息声泄露出去。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炸开。
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校服被刮破了好几处,手臂和小腿火辣辣地疼,不知道是被刮伤还是烫伤。
外面,隐约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叫骂声和消防车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她赌赢了。
用一场自造的火海,暂时逼退了敌人,换来了片刻的喘息。
但危险远未解除。那些打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消防车和警察的到来,也会让局面更加复杂。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她颤抖着手,从破烂的书包里摸出那只旧手机。
屏幕已经碎裂得更厉害,但还能勉强使用。
她毫不犹豫地拨通了那个号码——秦朗律师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被瞬间接起。
“林晚小姐?”
秦朗冷静的声音传来,但细听之下,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城南…废车场…C区…”
林晚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后怕,
“有人…埋伏…要杀我…放火了…警察快来了…救我…”
她尽可能简洁地说明情况和地点。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钟,随即传来秦朗斩钉截铁、语速极快的回应:
“待在绝对隐蔽处!不要动!不要接触任何人!包括警察!我立刻定位你手机信号!十分钟内赶到!”
电话被挂断。
林晚瘫倒在冰冷的、满是油污的车厢地板上,像一条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浑浊不堪的空气。
手臂上的伤口接触到肮脏的地面,传来刺心的疼痛,但她却仿佛感觉不到。
得救了…
吗?
秦朗的反应…是不是太快了?
太镇定了?
仿佛…早就预料到她会出事?
一个更深的寒意,悄然爬上心头。
她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刺骨的车厢壁上,透过公交车破碎的车窗,警惕地窥视着外面被火光和警灯隐隐映亮的、如同钢铁迷宫般的废墟。
警笛声越来越近。
脚步声。
叫喊声。
还有…另一种极其轻微、却异常沉稳的、正在快速靠近的脚步声…不是朝着火场,而是…径直朝着她藏身的这辆废弃公交车而来!
林晚的全身瞬间绷紧!
血液似乎都冻结了!
她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停止了!
手指下意识地摸向旁边一根断裂的、尖锐的金属管,紧紧攥住!
那脚步声在公交车门外停下。
一片死寂。
只有远处消防车的轰鸣和她的心跳声在耳边疯狂鼓噪。
然后,
“咔哒。”
一声轻微的、金属拨动的声音。
公交车那扇早已锈死、本该无法打开的车门,
竟然…
被人从外面,
缓缓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狭长的、昏暗的光线投射进来,
照亮了车厢内飞舞的灰尘,
也照亮了门外那个…
模糊而高大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