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尘被粗暴地拖行着,意识在剧痛和浑噩中沉浮。那抹诡异的桃香早已消散在充斥着铁锈与腐朽的空气里,仿佛只是他混乱大脑臆想出的错觉。
他被拖拽着穿过一道巨大无比的闸门。闸门由某种暗沉的金色金属铸成,表面布满了巨大的铆钉和深邃的划痕,高达数十米,人行其下,渺小如蚁。门两侧矗立着非人非兽的巨型石雕,石雕的眼窝中燃烧着幽绿的火焰,冰冷地注视着每一个进入者。
穿过闸门的瞬间,巨大的声浪和复杂的气味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楚灵尘的脸上。
他勉强抬起眼皮,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收缩。
门后并非他想象中更加荒凉的死地,而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或者说,是一座建立在巨大坑洞中的立体城市。
这就是法老域?
目光所及,是层层叠叠、依附着坑壁开凿建造的无数洞窟、平台和悬空廊桥。建筑风格粗犷而诡异,大量使用青铜、黑石、兽骨乃至某种闪烁微光的矿石作为材料。无数火把、萤石以及镶嵌在岩壁中的幽绿晶簇提供着照明,光影摇曳,将这片地下世界渲染得光怪陆离。
空气中混杂着汗臭、血腥、烤肉的焦糊味、劣质酒液的辛辣、金属的锈味,还有那无处不在的、淡淡的骸骨腐朽气息。各种语言的叫卖声、争吵声、金属敲击声、不知名野兽的嘶吼声,以及从深处传来的、富有节奏感的沉重撞击声,全部搅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疯狂而喧嚣的背景音。
人们穿着简陋的皮甲或粗布衣服,大多面色凶悍,身上带着伤疤和武器。他们穿梭在拥挤的通道和摇摇晃晃的悬梯上,眼神中充满了警惕、贪婪或是麻木。
这里不像一个安宁的国度,更像一个巨大的、混乱的、挣扎求生的巢穴。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城市中心那巨大的空洞。一根无比粗壮的、表面刻满无数符文的青铜巨柱从看不见底的深渊下方延伸上来,贯穿了整个空间,向上没入头顶的黑暗之中。巨柱周围,环绕着螺旋上升的十八层巨大平台,每一层都被更加厚重的雾气或能量屏障所笼罩,看不清具体情形,只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那就是……十八层迷宫?天外陨石铸造的核心?楚灵尘模糊地想。
耶路埃和他的骨甲卫士在这里显然极具威慑力。他们所过之处,喧嚣的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迅速安静下来并向两侧退避。那些凶悍的人们低下头,不敢直视大祭司,目光扫过楚灵尘时,则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审视,以及……一丝幸灾乐祸般的怜悯。
楚灵尘的心沉了下去。这绝非善地。
他们沿着一条相对宽敞的主廊桥前行,最终抵达了一处较为开阔的石制平台。平台一侧的岩壁上,开凿出了一座神殿般的入口,风格更加古老肃穆。
就在这里,耶路埃停下了脚步。
他转向平台边缘,那里聚集着不少人,正对着远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恐慌和愤怒。
楚灵尘也被迫停下,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
即使在如此遥远的距离,他也能看到,在更高处的某个层面,大约是与那青铜巨柱连接的某个关键节点,出现了一个极其刺眼的“破损”。
那里原本应该是一个极其宏伟、被众星环绕般的平台结构,但现在,其顶部仿佛被什么可怕的力量硬生生削去了一角,露出了断裂的骨架和扭曲的金属。残留的结构焦黑一片,甚至有些晶体化的迹象,仿佛经历了恐怖的爆炸或灼烧。
最为诡异的是,一股极其淡薄、却肉眼可见的桃粉色尘霾,如同不甘散去的幽灵,依旧萦绕在那片废墟的周围缓缓旋转,与整个法老域暗沉压抑的色调格格不入,透着一种妖异的美感和破坏力。
“……整整半个月了,那桃色的邪风留下的痕迹还没完全消散!” “星柩……星陨之柩竟然被……亵渎!” “初代法老的头颅……没有头颅,星仪就无法完全运转,骸潮的压力越来越大了……” “该死的!要是抓到那个该被剥皮抽骨的窃贼……”
断断续续的议论声传入楚灵尘耳中,伴随着深深的恐惧和恨意。
星陨之柩……被袭击?初代法老的头颅……被斩盗?桃色的邪风?
楚灵尘猛地想起了自己记忆碎片最后的那一抹桃红色旋风!
难道……那不是幻觉?那个袭击了这里,盗走了所谓法老头颅,造成巨大破坏的……就是那抹桃红色的影子?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以及一种更深的不安。如果那是真的,耶路埃身上那转瞬即逝的桃香又是什么?
就在这时,耶路埃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并非对楚灵尘,而是对周围的人群,带着一种沉痛而威严的力量:
“星柩被亵渎,圣骸遗颅失落,此乃法老域千年来未有之劫难!”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然,”耶路埃话锋一转,权杖重重顿地,发出铿锵之音,“预言亦指引我们,绝望之中必藏生机!”
他猛地回身,苍白的手指指向被骨甲卫士架着的、狼狈不堪的楚灵尘。
“看吧!就在星柩泣血、邪风肆虐之际,他——‘天选之子’,应远古之约,跨越虚空裂隙,降临于此!”
“他将引领我们,寻回失落的圣颅,涤荡污秽,重铸星柮之光辉!”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无数根针,瞬间刺在了楚灵尘身上。那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审视、怀疑,以及一丝被绝望逼迫而生的、扭曲的希望。
楚灵尘僵在原地。
天选之子?引领他们?寻回头颅?
他看着高台上那位宣示预言的大祭司,耶路埃的面具在幽绿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到丝毫对“神迹”的敬畏,只有冰冷的计算和一丝隐晦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掌控欲。
枷锁,已然套下。
而他这个连自己是谁都还不知道的“天选之子”,甚至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就被抛入了这巨大阴谋漩涡的最中心。
平台的风带着地底的寒意吹过,楚灵尘却觉得,那萦绕在远方废墟上的桃粉色尘霾,仿佛也带着冰冷的温度,穿透了遥远的距离,落入了他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