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禾禾像一尊被风雨肆意雕琢后丢弃的泥塑,毫无生气地蜷缩在冰冷泥泞的草丛里。失去意识的身体感觉不到刺骨的寒冷,也感觉不到腰部那持续不断的、沉闷的搏动式疼痛。惨白的脸上混杂着泥水、泪痕和几道细微的血痕,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偶尔因为寒冷或梦魇而引起的轻微抽搐,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开这具饱受摧残的年轻躯体。
时间在这片寂静的山林边缘悄然流逝,雨终于彻底停了,但夜幕如同巨大的黑绒幕布,正迅速地从天际落下,吞噬着最后的光线。气温进一步降低,冰冷的露水开始凝结,如果没有人发现她,即使没有新的伤害,失温也足以在深夜夺走她的生命。
然而,命运似乎并未完全抛弃她。
就在距离她昏迷处不算太远的下游方向,沿着那条时隐时现的兽径,一个身影正小心翼翼地走来。那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穿着深色的旧雨衣,脚踩沾满泥巴的胶鞋,手里拿着一把砍柴刀,背上揹着一捆湿漉漉的柴火。他是山下村里的人,姓王,趁着雨歇来附近山上捡点柴火,眼看天黑,正准备赶紧下山回家。
王老汉眼神不太好,但常走山路的经验让他脚步还算稳当。他低着头,小心地看着湿滑的路面,嘴里嘟囔着这鬼天气。就在他经过禾禾昏迷的那片草丛附近时,脚下似乎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哎哟!”老汉惊呼一声,踉跄一步站稳,不满地回头看去,“啥玩意儿绊我……”
话没说完,他就顿住了。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草丛里似乎蜷缩着一团人形的阴影,穿着颜色暗淡的衣服,几乎和泥地融为一体。
“谁啊?谁在那儿躺着?”老汉心里一咯噔,这荒山野岭的,天都快黑了,怎么会有人躺在这儿?喝醉了?还是摔着了?
他放下柴捆,壮着胆子,握着砍柴刀,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一些。凑近了才看清,那竟然是个年轻姑娘,浑身湿透,满脸泥污,一动不动,情况看起来非常不妙。
“姑娘?姑娘?你咋啦?”老汉蹲下身,试探着轻轻推了推禾禾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凉!他心里猛地一沉,又看到她腰间衣服颜色深沉,似乎受了伤,脸色苍白如纸。
“哎呀!这!这是出事了!”王老汉顿时慌了神。他常年在山里跑,知道这种情况有多危险。他探了探禾禾的鼻息,极其微弱,但还有气!
救人要紧!老汉也顾不上去想这姑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伤成这样,他急忙把砍柴刀别在腰后,费力地将禾禾从泥地里扶起来,试图背到自己背上。入手一片冰凉和沉重,老汉咬紧牙关,吃力地将她背起,也顾不上那捆柴火了,深一脚浅一脚地、尽可能快地朝着山下村子的方向赶去。他得赶紧把人带回村卫生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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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山洞内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刀疤脸脸色阴沉得可怕,像一块冰冷的铁板。他刚才追出去一段,但夜色降临,山林地形复杂,早已失去了杨禾禾的踪迹。他不敢追得太远,生怕这是调虎离山,或者对方另有同伙,只能憋着一肚子火气返回山洞。
“妈的!又让那个小贱人跑了!”他没好气地一脚踢在山洞岩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个没刀的男人(现在或许该叫他“扎带男”,因为他之前想用扎带捆禾禾)显得更加狼狈和暴躁。他被杨雨露突然爆发撞倒,脸上脖子上还被抓挠出了好几道血痕,火辣辣地疼。此刻他正恶狠狠地瞪着被重新捆绑起来的杨雨露,眼神像是要杀人。
杨雨露的情况比之前更糟。她双手被反剪在身后,这次用的是那根冰冷的、边缘锋利的塑料扎带,死死地勒进她早已血肉模糊的手腕,带来持续不断的尖锐疼痛。嘴巴再次被胶带封住,甚至比之前贴得更紧,让她呼吸都更加困难。刚才为了阻止他们追击禾禾而拼死反抗,换来了刀疤脸毫不留情的几脚重踹,现在她的肋骨和肩膀都传来阵阵闷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
但她低垂着的眼睛里,却没有绝望,反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微弱却执拗的希望之火。
禾禾跑出去了!虽然不知道她能不能成功,但至少有一线希望!而且,在刚才疯狂的挣扎和扭打中,她并非全无收获。在扑倒扎带男、与他近距离纠缠撕打的时候,她的手指似乎……似乎触碰并悄悄勾住了什么东西——那是别在扎带男后腰裤带上的一個冰冷、坚硬的小物件!因为角度的关系和她动作的隐蔽,对方似乎还没有察觉!
那会是什么?钥匙?小刀?还是别的什么?她不知道,但任何一点微小的可能,都成了她此刻支撑下去的唯一动力。
而山洞最深的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蓝色襁褓,在爆发出那阵惊人的啼哭后,似乎又耗尽了力气,再次陷入了令人心焦的、微弱的沉寂之中,只有极其偶尔的、几乎听不见的抽噎,证明那个小生命还在顽强地坚持着。
“大哥,现在怎么办?跑了一个,迟早要坏事!”扎带男烦躁地揉着脸上的抓痕,语气充满了不安。
刀疤脸眼神阴鸷地扫过杨雨露和角落里的襁褓,声音冰冷:“慌什么!黑灯瞎火的,她一个受了伤的女娃子,能不能活着走出这大山都难说!”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眼神里的焦躁却掩饰不住。他走到洞口,望着外面彻底黑下来的天色和弥漫的山雾,眉头紧锁。显然,杨禾禾的逃跑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带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
“不能再等下去了,”他猛地转过身,做出了决定,“夜长梦多!必须马上处理干净,离开这里!”
“处理?”扎带男一愣,看向杨雨露和那个角落,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和不易察觉的怯意,“大哥,你的意思是……”
刀疤脸没有回答,只是用冰冷的目光扫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含义不言而喻。他朝着杨雨露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山洞里显得格外沉重。
杨雨露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感觉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杀意!她拼命地挣扎起来,被封住的嘴里发出模糊而愤怒的“唔唔”声,身体向后缩去,却被岩壁挡住,无处可逃。
就在刀疤脸蹲下身,冰冷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的那一刻——
“呜哇……哇……”角落里的婴儿,仿佛感知到了这极度危险的气氛,再次发出了微弱却清晰的啼哭,像是在做最后的抗议和哀求。
这哭声让刀疤脸的动作顿了一下,烦躁地啧了一声。
扎带男也似乎被这哭声搅得更加心烦意乱,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个角落。
而杨雨露,则趁着这短暂的停顿和对方一瞬间的分神,被反绑在身后的手,用尽全部意志和细微的触感,更加努力地去感知、去尝试勾动那个别在扎带男后腰上的神秘硬物……
生死,或许就在这一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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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镇派出所。
值班民警小张打了个哈欠,整理着白天接到的一些琐碎报警记录。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是县局指挥中心转过来的一个情况通报。
“喂?城关镇派出所吗?这里是县局指挥中心。刚才接到市局通报,大约一个多小时前,他们110平台接入一个来自你镇辖区基站范围的移动电话呼叫,呼叫号码是13XXXXXXXXX,呼叫时间极短,接通后无任何语音应答,随后对方手机关机。回拨提示关机。查询该号码暂无实名登记信息。”
小张一边听一边记录:“无声电话?估计是山里信号不好,误拨了吧?或者小孩玩手机?”这种情况在山区不算特别罕见。
“通常是这样,”电话那头的女接线员声音很公事公办,“但按照流程还是需要通报一下你们辖区注意。考虑到近期没有降雨(注:此处为县局根据一般情况判断,实际上山区局部有雨),信号稳定性应该尚可,此类极短无声呼叫且随后关机的情况,建议你们稍加留意。如有相关失踪报案或异常情况,请及时核对。”
“好的好的,明白了,我们会留意的。”小张挂断电话,随手把记录这条信息的纸条贴在了一边的布告栏上,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每天各种信息很多,这种无声电话的优先级通常很低。
他并不知道,那个无法实名的号码属于一个叫杨禾禾的女孩,他更不知道,这个被标记为“低优先级待留意”的信息,是一条从大山深处发出的、微弱却真实的求救信号。
警钟,已经无声地敲响。但能否被及时听到,仍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