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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残页上的符号在烛火下泛着毛边,苏绾把纸页按在木桌上,指腹反复摩挲那个”艮位三叠”的刻痕。

窗外的梆子声敲过戌时三刻,她后颈的碎发被穿堂风掀得乱颤——老刘头说王大郎昨日在西市酒肆与人赌钱,喝多了拍桌子说”要把那小娘子的破铜片抢来换钱”。

“得赶在他酒醒前。”她扯下缠手的布条,伤口结的痂被撕开,血珠顺着指缝滴在残页边缘,像朵绽开的小红梅。

灶房的木门被拍得咚咚响时,苏绾正往布包里塞火折子和麻绳。

赵铁匠的大嗓门裹着夜露撞进来:”苏小娘子!

您要的家伙事儿备齐了!”

门闩刚拉开,带着铁锈味的风就灌进来。

赵铁匠扛着半人高的铁橇,后颈的汗渍在月光下泛着白,脚边还跟着个系靛青围裙的小徒弟,怀里抱着用油纸包好的凿子。”我那婆娘说您夜里要去挖河泥,”赵铁匠搓了搓粗糙的手掌,目光扫过她布包里的火折子,声音放低,”可洛水滩涂夜里有巡河兵,您…”

“刘伯说第一块碎片沉在洛水,”苏绾把残页推过去,指尖点在”坎水为引”四个字上,”坎位属水,洛水北岸有块龟背石,石下三尺应该有暗匣。”她摸出从铁匠铺顺来的旧怀表——这是前几日帮赵铁匠女儿算生辰时,他硬塞给她的谢礼,”子时三刻退潮,滩涂会露出半里地,巡河兵换班要一盏茶时间。”

赵铁匠的浓眉皱成疙瘩,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腕:”您上次被王大郎那伙人围在山谷,后背挨了三刀。

今儿要是再出岔子…”

“所以才要您帮忙。”苏绾反手握住他的手背,触感像摸在老榆树皮上,”您带小徒弟守在龟背石东头,听见三声鸟叫就敲铁橇——王大郎要是带人来,响动能引走巡河兵。”

小徒弟突然拽了拽师傅的衣角,指节发白:”师傅,我、我昨日看见王大郎的儿子王小二在码头转悠,手里攥着把短刀…”

“他那儿子?”赵铁匠嗤笑一声,又立刻抿住嘴。

苏绾却记起前日在米铺,王小二偷偷往她米袋里多塞了两把糙米——那孩子总躲在他爹身后,眼睛像被雨打湿的小狗。

“不管他。”她把布包挎上肩,火折子硌得肋骨生疼,”子时三刻,洛水滩见。”

洛水的风比预想中更冷。

苏绾踩着湿滑的鹅卵石往滩涂深处走,裤脚很快被潮水打湿,贴在腿上像冰片子。

龟背石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她摸出铁凿敲了敲石面——”咚”的闷响,和老刘头说的”中空”声线对上了。

“咔嗒。”

石缝里突然弹出半截铜锁。

苏绾的呼吸一滞——这和现代航天舱的应急锁扣结构何其相似!

她掏出从残页上拓下的符号,对着铜锁的齿痕比对:艮位三叠,正是三个重叠的”山”形纹。

指尖刚要扣住锁芯,滩涂那头突然传来粗重的喘息。

“在那儿!”

火把的光刺破夜色,王大郎的秃脑门在火光里油亮亮的,身后跟着四个拎着木棍的汉子。

他咧开嘴笑,露出两颗金牙:”小娘子倒是会挑地方,老子追了半条街,合着在这儿挖宝贝呢?”

苏绾的心跳到了喉咙口。

她反手摸向布包,铁凿还在,可对方有五个人——赵铁匠怎么还没敲铁锹?

“把铜片交出来,”王大郎晃了晃手里的短刀,刀刃映着月光,”老子留你全须全尾。”

“你儿子知道你夜里出来抢东西么?”苏绾突然开口,目光扫过王大郎身后——最右边的汉子缩了缩脖子,袖口露出半截靛青布,是王小二的围裙。

王大郎的笑容僵住:”小兔崽子敢告密?老子回去剥了他的皮——”

“三!”苏绾突然抬高声音。

“二!”

“一!”

铁橇撞击岩石的轰鸣炸响在东头,巡河兵的吆喝声紧随其后:”什么人?

不许动!”

王大郎的手下慌了神,火把掉在滩涂上,火星子溅到芦苇丛里,腾起一片火光。

苏绾趁机扣住铜锁,按照”艮位三叠”的顺序转动——”咔”的轻响,石缝裂开道巴掌宽的缝,里面躺着块菱形金属片,表面刻着和她怀里碎片一样的星图。

“抓住她!”王大郎挥着刀冲过来,刀尖刮过她的衣袖,在胳膊上划开道血口。

苏绾咬着牙把碎片塞进怀里,转身往芦苇丛里跑——那里水洼多,泥地能拖慢他们的脚步。

“小娘子!”赵铁匠的吼声从东边传来,铁橇抡得虎虎生风,”往我这儿跑!”

苏绾拐了个弯,却撞进一堵温热的”墙”里。

她抬头,正撞进王小二发红的眼睛。

那少年攥着短刀的手在发抖,刀尖垂着,根本没往她身上指:”我爹说…说拿到碎片能买个大宅子…”

“可你娘病了要抓药,你偷偷卖了自己的新鞋凑银子。”苏绾喘着气,血顺着胳膊滴在王小二的围裙上,”这碎片要是落在你爹手里,他会拿去赌坊换钱,你娘的药钱还是没着落。”

王小二的喉结动了动。

远处传来王大郎的骂声:”小兔崽子磨蹭什么?”他突然反手用刀背敲了下苏绾的肩膀,低声道:”往西边跑,那边有个涵洞。”

苏绾没犹豫,转身就往西边冲。

芦苇叶刮得脸生疼,她能听见身后王大郎的咒骂越来越远,直到——

“叮”的一声轻响。

怀里的两块碎片突然发烫,像两块烧红的炭。

苏绾踉跄着扶住一块礁石,金属的热度透过粗布渗进皮肤,星图上的刻痕竟开始发亮,在月光下连成一条光带,指向西北方的城墙。

“原来…碎片会互相感应。”她按住发烫的胸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是王小二?

洛水的潮声淹没了一切。

苏绾摸黑爬上堤岸,怀里的碎片还在发烫,像在催促她快走。

她回头望了眼滩涂,火光已经被潮水扑灭,只余几点残星挂在天上。

城门口的灯笼还亮着,更夫敲着梆子走过,嘴里嘟囔:”这夜可真不太平。”苏绾裹紧外衣,加快脚步往老刘头的破院走——得让他看看新找到的碎片,得弄清楚星图到底指向哪里。

她没注意到,城墙根的阴影里,有双眼睛正盯着她的背影。

那是王大郎的金牙在月光下一闪,他捂着被赵铁匠铁橇砸肿的额头,从怀里摸出半块碎瓷片——刚才混战中,苏绾布包里掉出来的。

“小娘子,”他舔了舔嘴角的血,”这游戏才刚开始呢。”

苏绾裹着沾了泥的粗布外衣摸进老刘头的破院时,天刚蒙蒙亮。

怀里的碎片还在发烫,隔着两层布都能灼得皮肤发红。

她蹲在灶前掀开瓦罐,将碎片塞进罐底的麦麸里,又压上半块腌萝卜——这是老刘头藏银钱的法子,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

“小苏娘子?”老刘头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竹床吱呀一响,”又捡着宝贝了?”

苏绾转身时挤出个笑,月光从漏风的窗纸钻进来,照见她胳膊上的血痕:”是些旧铜片,刘伯别担心。”她蹲在灶前添柴,火星噼啪炸响,映得她眼底发亮,”我想…在梅娘的茶棚教孩子们算学。”

老刘头的旱烟杆在床头敲了敲:”那些小崽子能学出什么?”

“能学出吃饭的本事。”苏绾拨了拨灶里的柴,火光照得她脸膛通红,”粮行算账、布庄核码,会新法子的孩子,将来能站着挣钱,不用跪着求赏。”

三天后辰时三刻,梅娘的茶棚前围了七八个小脑袋。

苏绾用树枝在青石板上画了串弯弯曲曲的符号:”这是’1’,这是’2’,比算筹省事,比结绳清楚。”小红踮着脚扒着茶棚的木柱,辫梢的红头绳晃啊晃:”先生,这像不像我家屋檐下的冰溜子?”

“像!”小明蹲在最前面,用脏乎乎的食指临摹”3″的弧度,”那这个’5’,是不是我娘烙的糖饼?”

苏绾笑着点头,指尖在”7″上点了点:”这个最难记,咱们唱着念——一像铅笔细又长,二像小鸭水上漂……”

“什么人在这妖言惑众?”

冷硬的声音像块冰砸进热汤。

苏绾抬头,见青石板路上站着个穿月白官服的男子,腰间玉牌坠着司天监的云纹,身后跟着两个抱算筹箱的书吏。

他眉峰压得低,目光扫过石板上的数字时,嘴角抿成一道线。

“裴少监?”梅娘擦手的布巾掉在地上,”这是教孩子们识数……”

“识数?”裴昭的靴底碾过”8″的符号,青石板上的痕迹被蹭得模糊,”司天监有《九章算术》,市井有筹算口诀,谁许你们另立歪门?”他指尖敲了敲腰间的算筹袋,竹片相撞发出细碎的响,”这些鬼画符,可是从那夜的’星陨碎片’里学来的?”

苏绾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昨夜王大郎在城根阴影里的金牙,想起瓦罐下发烫的碎片,喉咙突然发紧。

但等她抬头时,眼底只剩冷静的光:”裴少监若觉得是歪门,不妨比上一场。

三日后巳时,集市中心,用新算学和旧筹算比速度。”她扫过围观的茶客,提高声音,”输的人,当众给赢的人磕三个响头。”

裴昭的瞳孔缩了缩。

他看见茶棚下的老秀才捋着胡子点头,看见卖糖葫芦的老张头掰着手指头算”1+1″,看见孩子们眼睛亮得像星子——这些本该跪在司天监门外求算学启蒙的市井之辈,此刻竟敢用新法子挑战祖制。

“好。”他甩了甩衣袖,官靴在青石板上敲出脆响,”三日后,我带司天监最伶俐的三个小吏来。”

接下来的三天,苏绾的破院成了最热闹的地方。

小明捧着陶碗当算盘,用黑豆摆数字;小红把红头绳拆了,系在竹片上标”个十百千”;连老刘头都蹲在墙根,用旱烟杆教隔壁的狗蛋认”0″——”这圈儿不是空,是说这儿该进位!”

而司天监的演法堂里,裴昭把算筹拍在案上:”这题用’盈不足术’,你们给我算得比心跳还快!”三个小吏额头渗着汗,竹片在案上码得密密麻麻,像排兵布阵的小旗。

“少监,”最年长的小吏抹了把汗,”那小娘子的法子…当真比筹算快?”

裴昭没说话。

他摸出袖中半片残纸——是前日在茶棚外捡的,上面歪歪扭扭写着”3×7=21″。

墨迹未干时被雨打湿,数字晕成模糊的团,却比筹算的”三三见九,三七二十一”少了七步。

他捏着纸角的指节发白,突然把纸拍在案上:”快又如何?

祖制是司天监的根,断不能乱!”

比赛那日,集市的青石板被踩得发亮。

梅娘搬来两张八仙桌,一张摆着苏绾的”数字板”,一张堆着裴昭的算筹。

裁判是城里最公正的老里正,手里的铜锣被摸得油光水滑。

“第一题!”老里正扯着嗓子喊,”粮行进米,大车装三十石,小车装十五石,五辆大车三辆小车,共装多少?”

司天监的小吏立刻抓过算筹:”三十乘五…”

小明却把数字板拍得啪啪响:”30×5=150,15×3=45,150+45=195!”

围观的茶客哄地炸开:”这娃娃怎么比筹算快半炷香?”

裴昭的耳尖发红。

他盯着小吏们额头的汗,看着他们的算筹码到第三排时,小红已经举着数字板喊出第二题的答案:”布庄卖布,一丈三十八文,七丈多少钱?

38×7=266!”

第三题刚出口,苏绾的孩子们已经抢着报数。

老里正的铜锣还没敲第二下,小明就拽着苏绾的衣袖喊:”先生,这题我会!

五个铜子买俩馍,七个铜子能买几个?

5÷2=2.5,7÷2.5=2.8…能买两个,剩俩铜子!”

“胡闹!”裴昭拍案而起,算筹袋里的竹片哗啦啦撒了一地。

可他话音未落,卖馍的老周就挤进来:”小先生算得对!

俩馍五文,七个文能买俩,找两文。”他冲苏绾竖起大拇指,”比我自己算得还利索!”

掌声像潮水般涌来。

小红的红头绳在人堆里晃,小明举着数字板蹦得老高,连老刘头都拎着旱烟杆喊:”我家小苏娘子,是活神仙!”

裴昭站在原地,看着脚边散落的算筹。

阳光穿过人群照在他脸上,把他紧绷的下颌线镀得发软。

他弯腰捡起一片算筹,又摸出袖中那张残纸,突然笑了——那笑极淡,像春冰初融的河。

“苏娘子。”他整理好官服,朝她拱了拱手,声音里还带着点哑,”能否…借你的数字板一观?”

苏绾擦了擦孩子们沾在她裙角的泥印,抬头时眼里有光:”裴少监若肯学,我教你。”

人群的喧闹声里,王大郎缩在茶棚后面,手指捏着半块碎片。

碎片上的刻痕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条小蛇爬过他的掌心。

他盯着苏绾发亮的眼睛,又摸了摸怀里的瓷片,喉咙里滚出句含混的骂:”这娘们儿…比老子想的还难啃。”

风卷着糖画的甜香掠过集市,吹得苏绾的碎发乱飞。

她望着裴昭手里的数字板,望着孩子们仰起的笑脸,突然想起现代实验室里的星空图——原来不管哪个时代,总有人要举着火把,照亮蒙在文明上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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