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泥污和尘土交错，几乎看不出本来的肤色。
可在那层层污垢之下，依然能窥见惊心动魄的轮廓。
她的五官精致到了极点，是那种即便蒙尘，也难掩其华的绝色。
只是，这张脸上没有半分活气。
一双眼睛尤其空洞，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吞噬了院落里所有的光线。
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魏晋，可魏晋清楚，她的视线穿过了他，落在了某个无人知晓的虚空。
魏晋的呼吸在胸腔里变得滞涩。
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后颈的汗毛，一根根倒竖起来。
危险。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要危险一百倍。
那个高达874的怨气指数，不是虚假的数字，而是凝结成实质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滔天恨意。
他尝试着，用最温和的姿态，微微躬身。
“娘娘。”
没有回应。
林婉儿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被遗忘了的石像。
魏晋没有再尝试。
他知道，寻常的交流对一个“疯子”是无效的。
他必须先弄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以及这位新“主子”的真实情况。
他收回视线，再次打量这个破败的院落。
除了荒草，枯井，倒塌的秋千，这里什么都没有。
主殿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蒙着白布的贵妃榻。
偏殿的门窗破损，冷风倒灌，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算不上。
这里，连最基本的生存条件都不具备。
没有食物，没有干净的水，甚至连一床像样的被褥都没有。
那个叫李顺的太监，把他扔到这里，根本就是让他自生自灭。
不，或许比自生自灭更糟。
是让他陪着这个疯了的废妃，一起烂死在这里。
魏晋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行。
他不能死。
他好不容易才活过来，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种鬼地方。
他必须找到一条活路。
而眼下，这冷宫里唯一的变数，就是眼前这个女人。
魏晋在心里默念。
“系统。”
一道略带欢快，甚至有些轻佻的电子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宿主您好，摸鱼系统竭诚为您服务。检测到您正处于高危工作环境，是否需要开启新手关怀模式？】
“查看我眼前这个人的信息。”
魏晋的指令简单直接。
【好的呢。目标人物信息面板生成中……请稍候。】
下一秒，一道只有魏晋能看见的蓝色光幕，在林婉儿的身侧缓缓展开。
【姓名：林婉儿】
【身份：大齐废妃，前朝宸妃】
【忠诚度：-20（警惕）】
【当前表层思绪：又来一个监视我的狗，眼神倒是比别人干净点。】
【深层欲望：为我林家一百三十口报仇雪恨！手刃仇人李尚书、赵王！】
【标签：#家破人亡 #伪装疯癫 #剑道宗师】
魏晋整个人僵住了。
他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伪装疯癫？
剑道宗师？
他看着面板上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词条，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形容枯槁、双眼空洞的女人，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抱上的不是大腿。
他这是直接抱住了……一根引线已经点燃的炸药桶。
林家满门被屠，她从宠冠后宫的宸妃，沦为冷宫废人。
她不是疯了。
她只是把所有的清醒，都用在了仇恨上。
用疯癫做伪装，在这吃人的后宫里，在这绝望的冷宫中，苟延残喘，等待着复仇的时机。
这是一个何等坚韧，又何等可怕的女人。
魏晋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终于明白，那874的怨气指数从何而来。
那是一百三十条人命堆积起来的血海深仇。
就在魏晋心神剧震的瞬间，异变陡生。
眼前那尊石像般的女人，动了。
她的动作快到极致，原地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魏晋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他只觉得喉咙一凉，一股尖锐的刺痛感传来。
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木钗，已经死死抵住了他的喉结。
那木钗的一头被磨得极为尖利，闪着幽微的冷光。
魏晋毫不怀疑，只要对方再往前递进一分，这根木钗就能轻易刺穿他的气管。
致命的危机感笼罩了他。
他抬起头，对上了林婉儿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原先的空洞和死寂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淬着寒冰的锐利，与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机。
她不再是那个疯癫的废妃。
而是一个手握生死，随时可以取他性命的……剑道宗师。
“你是谁派来的？”
她的嗓音因为久不说话而有些干涩，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魏晋的心脏狂跳。
他知道，这是生死一线。
说错一个字，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也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的系统面板，再次刷新。
一行鲜红的，弹幕一样的文字，从林婉儿的头顶飘过。
【试一下他的胆色，若是草包，留着无用。】
魏晋的心跳，在看到这行字的瞬间，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
试探。
原来是试探。
她不是真的要杀他，她是在看他的反应。
看他是会吓得屁滚尿流，还是能保持镇定。
想通了这一点，魏晋紧绷的身体反而放松了下来。
他没有躲闪，甚至没有去看抵在喉咙上的木钗。
他只是平静地，直视着林婉儿那双满是杀意的眼睛。
然后，他开口。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死寂的院落里。
“娘娘。”
他顿了一下，清晰地看到对方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失的波动。
“想报仇，您需要一个跑腿的。”
话音落下。
整个院子，陷入了更深沉的寂静。
抵在他喉咙上的那根木钗，没有移开，但上面的力道，却卸去了几分。
林婉儿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属于活人的，真实的错愕。
她显然没有料到，会从这个新来的小太监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
他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敢这么说？
魏晋能感觉到，对方审视的视线，在他的脸上来回逡巡，似乎想要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魏晋坦然地迎接着她的审视。
他赌对了。
对于一个沉浸在仇恨里的人来说，任何花言巧语都比不上“复仇”这两个字来得直接。
他没有解释自己如何得知她的秘密。
这种无法解释的事情，越是解释，越是可疑。
不如直接把自己的价值摆在明面上。
你需要复仇。
我，可以帮你。
就是这么简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那根尖锐的木钗，终于缓缓地，从魏晋的喉咙上移开。
魏晋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适时响起。
【目标人物林婉儿，忠诚度发生变化。】
【当前忠诚度：-10（观察）】
从警惕，变成了观察。
魏晋暗自松了一口气。
第一关，总算是过了。
林婉儿收回木钗，随手插回头上凌乱的发髻里。
她脸上的杀机和锐利也随之褪去，又恢复了那副空洞死寂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魏晋的幻觉。
她转过身，不再理会魏晋，重新蹲下，捡起那根枯树枝。
但她没有继续在地上刻下那些血红的名字。
她只是蹲在那里，背对着他，成了一尊沉默的剪影。
魏晋知道，她在等。
等他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行动，永远比语言更有力。
他朝着林婉儿再次躬了躬身。
“娘娘，天快黑了。”
“这里没有柴火，也没有食物。”
“我去想办法。”
说完，他便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院外走去。
他需要解决眼下最迫切的生存问题。
这也是他向林婉儿证明自己“跑腿”价值的第一步。
走出这片荒芜的院落，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昏黄。
冷风吹过，魏晋才感觉到自己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寂静的宫殿。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他的安身之所。
而那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女人，将是他在这宫里活下去的唯一依仗。
他必须，牢牢抓住这根线。
魏晋收回视线，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御膳房下属的杂事房走去。
李顺把他扔到冷宫，只给了他一身不合体的旧衣服，其他什么都没有。
吃穿用度，全都要靠自己。
皇宫里等级森严，他一个被发配到冷宫的无名小卒，想弄到东西，难于登天。
但他别无选择。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排低矮的房子出现在眼前。
那里便是杂事房，负责处理宫里各种杂活，也是最底层太监宫女聚集的地方。
还没走近，魏晋就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馊味，还夹杂着其他说不清的难闻气味。
几个小太监正凑在一个角落里，围着一个食盒，狼吞虎咽地分食着什么。
看到魏晋走近，几人立刻停下动作，用一种警惕又排斥的眼神打量着他。
“新来的？”
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脸上带着几分横肉的太监站了起来，上下扫了魏晋一眼，口气不善。
魏晋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个谦卑的笑。
“是，今日刚分到冷宫当差，还请几位公公多关照。”
“冷宫？”
那胖太监一听，脸上的不屑更浓了。
“呵，原来是去伺候那个疯婆子的。小子，算你倒霉。”
其余几人也跟着发出一阵哄笑。
在他们眼里，被分到冷宫，跟判了死刑没什么两样。
魏晋的笑意不变。
“不知几位公公这里，可有多余的吃食和柴火？冷宫那位主子还饿着肚子，天又冷……”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胖太监粗暴地打断了。
“吃食？柴火？你当咱们这是哪儿？慈善堂吗？”
“咱们自个儿都吃不饱，哪有多余的给你？”
另一个瘦高个的太监阴阳怪气地接话。
“就是，想孝敬你那疯主子，自个儿想办法去。别来咱们这儿打秋风。”
魏晋脸上的笑容，终于一点点冷了下来。